桑榆晚在学校等了一整天,始终没见到阮清嘉的身影。
心像被什么东西悬着,越来越沉,放学铃一响,她没多想,径直往他家的方向走。
沿着记忆里他随口提过的地址——她原以为早该模糊了,此刻却清晰得像刻在心上。
站在那扇的房门前,她几次抬起手,指尖悬在半空又轻轻落下。
这样不请自来,会不会太冒失? 万一他不想让人看见此刻的样子呢?
可脑海里总闪过他平日强装的阳光,想起他昨天被父亲带走时的背影,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指节落在门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却像敲在自己心上。
桑榆晚终究深吸一口气,怀着满心惊惶与担忧,轻轻叩响了阮清嘉家的门。
门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该离开时,门突然开了条缝——
那张熟悉的脸撞进眼帘,半边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还凝着青紫的瘀痕。
阮清嘉显然没料到门外是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下意识侧过脸,想遮住脸上的伤——毕竟昨天晚上才骗她说“挺好的”。
“你……怎么来了?”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桑榆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把哭声憋在喉咙里,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
阮清嘉手足无措地侧身让她进门,慌乱中被拖鞋绊了一下,走路时腿明显有些发僵。
桑榆晚沉默地跟进去,坐在沙发上。
目光始终盯着在他僵硬的背影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你今天在学校……还好吗?”阮清嘉生硬地转开话题,递过一杯水,“万一我不在家,你怎么办……”
“你不是说,你很好吗?”桑榆晚打断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泪水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阮清嘉苦笑了一下,伸手想替她擦泪:“是挺好的啊……我不是还活着呢吗,至少还能见到你。”
桑榆晚偏头躲开他的手,眼眶通红:“你爸打你了?”
阮清嘉眼神闪躲,半晌才低声道:“他脾气不太好。”
“所以他打你了,不止一次。”这次是肯定句,语气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桑榆晚,”阮清嘉突然严肃起来,“下次别随便来男生家,不安全。”
“闭嘴。”桑榆晚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药箱在哪?我给你上药。”
她现在不想听他那些拙劣的掩饰,只想让他安静下来。
“这不合适,我真没事……”阮清嘉还想辩解。
却被桑榆晚一个眼神瞪得闭了嘴,乖乖指了指电视柜下方的抽屉。
他不敢自己去拿——她正用“你敢动一步试试”的眼神盯着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桑榆晚翻出药箱,一转身,却见阮清嘉已经脱了上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她的脸“唰”地红透了,比他脸上的伤还要醒目,慌忙别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药瓶。
阮清嘉从余光里瞥见她的反应,忍不住逗她:“桑榆晚同学,我早就说了不合适?还要擦药吗?”
桑榆晚在原地深吸三口气,最终以一副“壮士断腕”的气势走到他身后,眼神坚定得像要赴一场郑重的约。
可当目光落在他脊背上——新旧淤青交错,像在瘦削的骨头上泼了片墨,触目惊心。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差点捏断手里的棉签。
“阮清嘉,”她开口,声音闷闷的,“你要是再撒谎说‘没事’,我明天还来。”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些,“我答应过……会试着依靠别人。
所以,你也别总想着推开我。”
阮清嘉愣住了。
他忽然明白,她是在回应他那句“别随便来男生家”的警告。
他的晚晚啊……连安慰人都这么别扭又可爱。
他无声地笑了,他的晚晚还是太心软了,他轻声说:“好。不过晚晚你还真是个好人,你家人应该也很好吧……”
桑榆晚手一顿,抿了抿唇,“你才发现?”
“嗯,因为从晚晚平时的一些做法就能看出来了呢,不像我就好……”
“不像你什么?”桑榆晚敏锐地抓住他没说完的话。
“没什么。”阮清嘉迅速套上衣服,站起身,“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爸妈该担心了。我送你。”
桑榆晚瞪着他,对这种“话说一半就跑”的行为满是不满。
桑榆晚转身要走,却突然在门口停住脚步。
阮清嘉没来得及收住脚步,不小心撞上她的后背。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两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他们第一个并不正式的拥抱。
“怎么了?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
阮清嘉慌忙松开手,像被火苗烫到似的后退半步,耳根微微发烫。
“不用送我。”桑榆晚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刘叔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他……不太放心我。”
阮清嘉闻言,眼底掠过一丝黯淡,却很快被笑容掩去。
他专注地望着她——他总是这样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世间唯一值得凝视的光。
“你不是问我,不像我怎么样吗?”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其实是脾气暴戾的父亲,离去的母亲,不被喜欢的我,和一个早就散了的家。”
桑榆晚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眼前的少年,连提及“被爱”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让她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安慰。
最终,她做了个连自己都意外的动作——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阮清嘉。
脸颊埋在他胸前,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像要把所有力气都用来传递温度。
阮清嘉僵在原地。
他低头望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双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虚虚地拢住她的肩膀,不敢真的触碰。
不是不想抱她。
只是觉得自己满身伤痕,连和她的拥抱都像偷来的温暖,实在不配玷污她的干净。
桑榆晚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泛红,语气却无比坚定:“阮清嘉,我喜欢你。”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有什么要的你告诉我,就像你当初说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带你走,我们离这个家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到,好不好?”
阮清嘉望着她眼中的心疼与执拗,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在她不满地蹙眉时收回手:“嗯,我知道桑榆晚不会抛弃我。
至于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现在,你该回家了。”
桑榆晚没得到想要的承诺,却也只能点头。
夜风穿过楼道,吹散了未尽的话语,却吹不散两颗越靠越近的心,在寂静中轻轻共鸣。
桑榆晚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突然冲阮清嘉眨了眨眼,声音轻快得像风铃:“糖糖,身材不错哦~”
说完便飞快缩进电梯,完全没看门外的他——阮清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自己的耳朵其实也红得快滴血了。这句带着撒娇意味的“糖糖”,几乎耗尽了她攒了一路的勇气。
阮清嘉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摸着发烫的脸颊嘟囔:“什么嘛……”
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桑榆晚钻进车里。
本以为她不会回头,车却突然顿了顿,她摇下车窗,朝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原来她一直看着他。
阮清嘉就那样静静站在阳台上,直到那辆车彻底融进夜色,才慢慢收回目光。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们真的合适吗?
她来自被阳光浸透的家,父母的爱像温暖的茧。
而他只有暴戾的父亲,和一身洗不掉的伤痕。
他甚至不敢提“未来”——连自己的泥潭都爬不出去,又怎么敢拉她下水?
阮清嘉不怕桑榆晚得不到幸福。
他知道她有多耀眼,身后藏着多少爱慕的目光。
他只怕……自己给不了她配得上的幸福。
矛盾像潮水反复拍打心岸:
他当然希望她幸福,哪怕那份幸福里没有他;
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嘶吼:为什么不能是我给她幸福?
于是他拼了命地往前走:熬夜刷题、晨跑锻炼、周末打工攒钱……
每一步都踏得格外用力,只为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告诉全世界“我配得上”。
在阮清嘉心里,桑榆晚本身就是“幸福”的模样:
她像永不熄灭的光,走到哪里都自带耀眼的光芒;
-懒散的外表下藏着聪明,轻轻松松就能闯进年级前十;
-她独立得像株向日葵,从不需要依附谁也能活得热烈;
连告白都带着“我带你走”的魄力,坚韧得让人心动。
她完全有能力让自己幸福,有没有我,好像都一样。
这个认知,是他最骄傲的事,也最让他心酸。
但他从未想过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而是希望她能够有更广阔的舞台,希望他自己能足够优秀,能够有资格和桑榆晚并肩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