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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他

遇见本身就是幸运

又过了三天,天色未亮透时,教室里的喧闹已如被捅破的蜂巢般炸开。

早读预备铃还在走廊尽头酝酿,后排男生搬课桌的哐当声已撞碎了晨雾——

阮清嘉正指挥着两人抬桌角,桌腿在地面上拖出尖锐的吱呀,像钝刀割着玻璃,惊得窗台上那只灰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玻璃上又仓皇逃开,留下几片颤动的羽毛。

他要搬到孟盂旁边去。

那个总爱扎高马尾的姑娘正站在座位旁,发绳上的樱桃吊坠随着她的笑晃悠,两颗小虎牙在晨光里闪着甜意。

孟盂原本的同桌被阮清嘉半推半搡地往前排走,男生怀里抱着的练习册哗啦啦掉了几本。

其中一本恰好落在桑榆晚脚边——封面上还留着她去年用荧光笔标过的重点,如今被鞋尖碾出道折痕。

那是阮清嘉的,他当时把书借给别人了。

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新换的座位间投下菱形的光斑,像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桑榆晚放在桌角的玻璃杯里,热牛奶正缓缓失却温度,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杯身蜿蜒滑落,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洇出小小的圆斑,像滴没来得及擦去的泪。

她数着那圈水渍晕开的纹路。

直到第七圈时,阮清嘉已在新座位上坐定,正接过孟盂递来的橡皮,指尖相触时两人都笑了。

那笑声像细针,轻轻扎在桑榆晚的耳膜上。

放学后的夕阳把人行道染成蜜糖色,桑榆晚踩着阮清嘉的影子往前走。

他的影子被香樟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像她此刻被揉皱的心绪。

她数着他书包带晃动的频率——每三步晃一次,和从前一样;

数着他校服后领沾着的粉笔灰,是第三节数学课讲函数时蹭上的,银灰色,像落在肩头的星星。

数到第七十二步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影子在地面上骤然缩成一团。

阮清嘉回头,眉峰拧成个川字,眼尾那点不耐烦像滴进清水的墨,迅速晕染开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的声音里裹着被打扰的烦躁,像是谁碰乱了他精心码好的积木,连尾音都带着点被冒犯的尖锐。

桑榆晚抬起头,夕阳恰好撞进她眼底,碎成千万点金芒。

她没回答,只是望着他,睫毛上还沾着点暮色,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心尖:“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阮清嘉转开脸,看向路边那棵老梧桐树。

树皮上还留着他们挂的指示牌,上面有两个笑脸,那是学校组织志愿活动时候的要求。

左边那个是他画的,嘴角咧到耳根,右边那个是她补的,眼角点了颗泪痣,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仍能辨认出当时的雀跃。

去年秋天,他就是在这里把偷藏的糖炒栗子塞给她,烫得指尖发红也不肯松手,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此刻风卷着落叶掠过树影,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吐出句:“没什么好说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没什么好说的?”

桑榆晚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

积攒了半个月的委屈在这一刻决堤,声音里裹着颤音,每个字都带着锋芒:“阮清嘉,你说需要自己的空间,我信了。

我刻意绕开你的路线,每天提前十分钟出家门,就为了不在路口遇见你;

我把给你带的早餐放在桌角就走,连热牛奶的温度都算好,怕凉了也怕烫了;

晚自习你趴在桌上睡觉,我咬着笔杆想了半小时,还是没敢叫醒你问那道物理大题……

我给了你想要的距离,可你呢?”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瞬间红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胸前的校服纽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那枚纽扣还是他去年帮她缝的,当时他笨手笨脚地戳到指尖,血珠滴在布上,他慌忙用袖口去擦,结果蹭得更脏,最后两人对着那件校服笑了半节课。

“你转头就和孟盂在走廊里说笑,她的物理笔记借你抄了三次,你的篮球每次都精准地滚到她脚边;

你们连食堂打饭都要凑成一桌,她不爱吃的青椒都夹给你,而你明明最讨厌青椒;

现在更过分,直接把桌子搬过去,恨不得在我们之间划道楚河汉界——你就这么想甩开我吗?”

“我的信任不是让你这么挥霍的,我的喜欢也不是让你这么践踏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空气都在发颤,连停在电线杆上的鸽子都惊得飞了起来。

阮清嘉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起手——

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在她哭着说数学考砸时,他会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说“下次我教你”;

在她被蜜蜂吓得躲在身后时,他会揉乱她的头发,说“有我在呢”;

甚至在她吃冰棍沾到嘴角时,他都会笑着替她擦掉,指尖带着点故意的痒。

可这次,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脸颊,就被桑榆晚猛地挥开。

“别碰我。”

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株被风雨打蔫的花,却仍梗着细茎不肯低头。

“桑榆晚,你相信我,我喜欢你。”

阮清嘉看着她泛红的眼角,语气急切得像要证明什么,眼里装着深情,却像劣质舞台剧里的台词,空洞得没有灵魂。

他甚至学着从前的样子抬手想去碰她的头发,可手腕抬到一半,却忘了该用多大的力气。

桑榆晚望着他,仔仔细细地看。

她多希望能从这双眼睛里找到熟悉的慌乱——像上次偷偷牵她的手时,他眼里跳得像要炸开的星火;

多希望能找到藏在眼底的认真——像他承诺“以后我保护你”时,那比阳光还亮的坚定。

可看到的只有一片精心打磨过的坦荡,像蒙着层玻璃的镜子,照不出半分真心。

以前的阮清嘉说这句话时,耳尖会悄悄发红,像被夕阳吻过的云霞;

眼神会躲闪着往地上瞟,却总在她转身的瞬间,偷偷红了眼眶,像藏着满眶的星光。

那时候的心跳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地撞着胸口,让她忍不住想踮起脚,亲一亲他的鼻尖。

可现在,她的心像被冻住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冷风吹过冰面的空响。

原来老人们说的是真的——爱不爱,身体最诚实。

心跳不会说谎,直觉不会骗人,就算隔着皮囊,隔着伪装,那份熟悉的悸动若消失了,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可她还没学会。

桑榆晚慢慢停下脚步,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声的告别。

她看着阮清嘉,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要让我失望,阮清嘉。”

失望攒够了,心就冷了。

“我会伤心的。”

她抬手用校服袖口擦了擦眼泪,布料蹭过皮肤,带着点粗糙的疼。

“不好意思,”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努力放平了语调。

“今天情绪不是很好,冲你发脾气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说完,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留恋——像舍不得合上一本读了一半的书;

有不甘——像解不出最后一步的数学题;

却终于没了期待,像熄灭的烛火,只剩下一缕轻烟。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帆布鞋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像首未完的歌,却再也没有回头。

————

精神世界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阮清嘉瘫坐在地上,指尖深深抠进纯白的地面,却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悬浮屏幕里,桑榆晚的背影正慢慢消失在街角,蓝白色的校服被暮色一点点吞没,像滴入墨池的清水。

而“自己”就站在原地,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仿佛屏幕里那个转身的姑娘,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最初的不甘像野草般疯长——那不是他!

他明明每天都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数着秒,把她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念到舌尖发苦;

他明明把所有的喜欢都藏在眼底,藏在每次想触碰又收回的指尖,藏在看见她笑时骤然加速的心跳里;

他明明只想要她一个人,从遇见的第一天起就没想过放手。

他连做梦都在重复那个雨天,他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也没察觉。

可后来,当屏幕里的桑榆晚红着眼眶质问时,当她的眼泪砸在衣襟上时,他控制不住地心慌。

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本能地抬起手,想为她擦去眼泪,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冷的光,什么都碰不到。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被困在意识里的看客,连为她拭泪的资格都没有。

当桑榆晚说出“不要让我失望”时,他看清了她眼底的失望——

那里面有对过去的怀念,怀念那个会把热牛奶揣在怀里给她的少年;

有对现在的清醒,清醒地知道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还有对未来的决绝,像斩断的风筝线,再也不会回头。

那一刻,阮清嘉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从头顶凉到脚心,五脏六腑都像被揉碎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被父亲的皮带抽得趴在地上,血顺着裤腿流进拖鞋,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他咬着牙没掉一滴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长大了就跑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想起十五岁生日那天,母亲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他站在门口看着那扇门关上,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喉咙发紧却没哭,只是默默把桌上的生日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想起被楚妄夺走身体控制权的瞬间,他在意识里嘶吼挣扎,像困在玻璃罩里的野兽,眼泪却像被堵住了,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甚至被系统的电流折磨到意识模糊时,他都只是死死咬着牙,不肯示弱,想着只要熬过去,总能找到机会回到她身边。

可现在,看着屏幕里桑榆晚泛红的眼角,看着她转身时落寞的背影,他的眼泪突然决堤。

先是无声的哽咽,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像秋风里的落叶;

然后是压抑的呜咽,手背狠狠擦着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纯白的地面上,瞬间就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最后是近乎崩溃的痛哭,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哀鸣,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直到眼泪流干了,嗓子哑了,只剩下空洞的抽气声,像被戳破的风箱,连呼吸都带着疼。

最终,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这双手曾牵过她的,在冬夜里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感受着那点冰凉慢慢被体温捂热;

曾为她写过无数张纸条,字迹从潦草到工整,最后连自己都能看出藏在笔画里的欢喜;

曾笨拙地为她剥过橘子,把最甜的那一瓣递到她嘴边,看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比橘子还亮。

可现在,这双手连触碰她的影子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悬在半空,像被剪断的木偶线。

楚妄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纯白的空间里,阮清嘉缩在角落,背脊佝偻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原本清亮的眼睛空洞得吓人,像蒙着层灰的玻璃珠,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像被墨染过。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那些泪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清晰的沟壑,像雨水冲刷过的河床。

整个人被一层浓重的颓丧与死气笼罩着,像株骤然枯萎的植物,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这片白光里。

楚妄皱了皱眉。

他读取过阮清嘉的所有记忆——这个少年骨子里藏着股执拗的韧劲,被欺负了会还手,哪怕打不过也会咬对方一口;

被抛弃了会自己爬起来,攥着皱巴巴的钱去便利店买面包,边吃边规划明天要做什么;

就算天塌下来,也只会咬着牙往前走,从不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人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再坚硬的石头,被反复碾磨,也会生出裂痕。

更何况,他碾碎的是这少年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蹲下身,在阮清嘉面前晃了晃手,腕间的银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像在敲丧钟。

对方毫无反应,眼神涣散地落在虚空,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楚妄的脸色沉了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链上的小铃铛,那铃铛是某次任务后系统奖励的,据说能“净化负面情绪”,此刻却冰凉得像块铁。

他对脑海里的系统冷声道:“007,给他做个全面检查。情绪波动幅度太大,我要知道原因。”

“宿主,没必要。”

系统007的机械音毫无波澜,像块捂不热的冰。

“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属于正常范围,未超出精神承载阈值,对任务进程无影响,无需额外关注。

根据数据分析,其悲伤指数为87%,但预计三小时后可回落至安全值。”

楚妄眯起眼睛,眼尾的泪痣在白光下泛着冷光,语气里透出危险的寒意,像冰面下涌动的暗流:“007,我说,让你检查。”

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尾音里的警告几乎要凝成实质。

“宿主……根据《快穿任务执行手册》第三章第七条,非必要情况下,禁止对任务目标进行精神干预,此行为可能导致世界线波动,扣除积分1000点……”

007还在机械地陈述规程,电子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程序化的“劝诫”。

“闭嘴。”

楚妄的声音不高,却像暴雨前压垮树枝的惊雷,“现在,执行命令。”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阮清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楚妄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纯白的空间,像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困住了阮清嘉,也困住了他自己。

而笼外那只名为“任务”的手,正攥着钥匙,冷冷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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