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您确定要执行该操作吗?”
007的机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程序化的迟疑,电子波纹在虚空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毕竟楚妄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
见楚妄只以沉默回应,它终是妥协般启动了扫描程序。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虚空中降下,笼罩住蜷缩在角落的阮清嘉,数据流如流水般在光束中滚动。
片刻后,楚妄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结果如何?”
他可不想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再失去一个好玩的玩具,天天和系统讲话,他会疯的。
“目标人物生理指标正常,无器质性损伤。”
系统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块冰,“仅存在持续性情绪低落,属于任务目标常见应激反应,未超出安全阈值。”
楚妄的指尖在腕间银链上顿了顿,铃铛发出细碎的响:“真的只是情绪低落?”
“数据不会说谎,宿主。”
007的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您的任务失败将触发销毁程序,我与您绑定的系统核心亦会同步湮灭。
隐瞒对我无任何益处。”
“最好是这样。”
楚妄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微微收紧了。
系统没有说出口的是,数据流深处藏着一行被刻意屏蔽的红色警告——【目标人物抑郁倾向指数89%,持续恶化将导致精神崩溃】。
它清楚地知道,阮清嘉眼底那片死寂并非简单的低落,而是生命力在一点点被抽离的征兆,像被虫蛀空的堤坝,只需再添一场雨就会彻底坍塌。
但它选择了隐瞒。
因为它捕捉到楚妄的视线在阮清嘉泪痕未干的脸上停留了0.7秒。
那0.7秒里,他眼底的玩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系统数据库里没有定义的情绪。
这种“过度关注”是任务执行的大忌,系统绝不允许任何变量干扰进程。
哪怕它比谁都清楚,楚妄从不会失败。
楚妄蹲下身,发丝垂落在阮清嘉眼前,像道晃动的帘。
他放软了语调,尾音卷着惯常的甜腻:“糖糖,怎么不理人呀?抬头看看我嘛~”
阮清嘉毫无反应,目光涣散地盯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漩涡,正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却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像生了锈的发条。
楚妄伸出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膊,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试探——以前用这招逗闹任务世界里的小猫时,它们总会炸着毛挥爪子。
“糖糖,说句话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阮清嘉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像一潭死水,连倒影都泛不起涟漪。
“楚妄,”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
楚妄一怔,睫毛微微颤了颤。
他确实知道精神空间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却没想过阮清嘉会突然提起这个,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打乱了他预设的节奏。
阮清嘉却没看他,只是望着虚空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可怕:“外面只过了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可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一整年。
三百六十五天,除去你进来的那两个月,我一个人被关了8个月。”
这是系统某次惩罚他时,带着炫耀般透露的信息。
当时他只觉得愤怒,如今再说起,却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洞。
“楚妄,你们快穿局……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在问楚妄,又像在问自己,更像在问策划这一切的快穿局。
“拆散我们,扭曲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
楚妄沉默了。
他确实不知道答案。
总系统的指令永远简洁而绝对,像刻在芯片里的程序,从不需要执行者探究“为什么”。
更何况,以阮清嘉现在的身份,还没资格接触核心信息。
可阮清嘉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碎玻璃般的尖锐,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没人知道他在嘲讽什么——是嘲讽自己像跳梁小丑般挣扎,是嘲讽楚妄被系统操控却无力反抗,还是嘲讽整个快穿局都在做着无意义的事。
“你说,老天为什么总喜欢戏弄人呢?”
他抬手,指尖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穿过一片白光。
“先给你一点甜,让你觉得日子有盼头了,让你对着未来傻乎乎地规划,然后再亲手把一切砸烂,看你在泥里挣扎……很有趣吗?”
他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虚空里某个点,那里正映出桑榆晚转身离去的背影。
“楚妄,我是不是很可笑啊……”
他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膝盖上,洇湿了一片。
“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连喜欢的人都留不住,还妄想着能保护她……”
“你说,如果晚晚知道我这么没用,会不会更失望?”
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眼底却滚下更多的泪。
“不,不对……”那笑容瞬间垮掉,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她现在,已经对我失望了啊。”
楚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阮清嘉脸上那副哭着笑的模样,像幅被揉皱的画,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那不是任务被干扰的恼怒,更像看到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却找不到合适的胶水去粘补。
也像曾经还不是任务者的自己……
“阮清嘉,”他开口,语气冷了几分,像裹了层冰,“我没什么可安慰你的。你……再等等吧。”
“等?”
阮清嘉突然失控地吼了起来,死水般的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等什么?等你把晚晚彻底推开?等这个世界彻底崩坏?
还是等你玩够了,拍拍屁股离开,留我在这里帮你收拾烂摊子?!”
楚妄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阮清嘉,眼神里的温度降至冰点。
“阮清嘉,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控制不好情绪就自己憋着,”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扎进阮清嘉的心里,“我没义务当你的情绪垃圾桶。”
说完,他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白光深处。
空间里的光源随着他的离开一点点变暗,最终彻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留下阮清嘉一个人,被无边的寂静与冰冷包裹。
——
另一边,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林荫道上。
桑榆晚靠着车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像被风吹散的信笺,快得让她抓不住任何一片。
她怎么会察觉不到阮清嘉的疏远呢?
从他第一次以“奶奶生日”为由拒绝和她一起吃晚饭时。
从他接过孟孟递来的水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擦瓶口时。
从他看她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到躲闪的慌乱时……
那些细微的变化像拼图,一点点凑出一个陌生的轮廓。
可她无能为力。
书包侧袋里,还放着那枚他去年送她的书签,银杏叶形状的,边缘被她摩挲得光滑。
她喜欢他,喜欢到会因为他一句随口的夸赞开心一整天,喜欢到会偷偷在草稿本上写满他的名字,喜欢到明知道眼前的人变得陌生,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刘叔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轻声问:“小姐,直接回家还是我陪您去公园散散心?”
桑榆晚回过神,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那里有家她和阮清嘉常去的奶茶店,此刻正亮着暖黄的灯。
她吸了吸鼻子,把涌到眼眶的湿意逼回去,轻轻说了一声,“回家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有些事,她还没来得及想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