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最后一下时,桑榆晚正坐在飘窗上数路灯。
第十九盏灯的光晕里飞着几只夜蛾,像去年生日时,阮清嘉在她家楼下用无人机吊着的星星灯,一闪一闪的,映得他眼里全是碎光。
手机屏幕暗着,像块沉默的黑曜石。
她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翻到某一页,2020年1月25日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
那天他在跨年夜的烟火里牵住她的手,说“以后每个生日,我都要第一个跟你说快乐”。
从清晨等到暮色漫过窗台。
她数了三次云飘过楼顶的速度,泡了两杯凉透的柠檬水,连楼道里邻居的脚步声都能辨出是三楼的张奶奶还是五楼的小男孩。
她去了青化公园,一个人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走。
直到晚上九点二十分,屏幕突然亮了。
阮清嘉的名字后面跟着四个字:“生日快乐。”
没有标点,没有表情,像系统自动发送的提醒。
桑榆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出声来,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苦水的棉花,一呼吸就泛着涩。
她手指发抖,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忙音响了七声,像敲在光阴上的钝钟。
“喂?”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含糊,背景里隐约有很多人的嘈杂声。
“阮清嘉。”她开口时才发现喉咙哑得厉害,像被冬夜的风刮过的树枝。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即传来匆忙的解释:“今天有点事,忙忘了……对不起啊晚晚,下次一定记得。”
他的语气很轻快,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多喝热水,记得穿厚点。”
桑榆晚望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笑了,眼泪却毫无预兆地砸在手背上,烫得像他从前焐热的牛奶。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关心?
那些她抱着膝盖在晚自习后哭的夜晚,那些对着他灰色头像发呆的凌晨,他的关心在哪里?
“阮清嘉,”她深吸一口气,把哭腔压下去,“你说过,每年都会陪我过生日的。”
“你说,你绝不会食言的。”
他那边沉默了几秒,隐约能听到叹气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我真的有事,没骗你。”
“是吗?”桑榆晚的笑声顺着电话线飘过去,像碎掉的玻璃,“那你现在……忙吗?”
“桑榆晚,你非要这样吗?”他的声音冷下来,“我说了我没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回头啊。”她的笑声更大了,眼眶却越来越酸,“阮清嘉,你回头看看。”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桑榆晚站香樟树下,看着那个穿着蓝色T恤的身影猛地从台阶上转过身,手里还攥着手机,脸上的错愕像被风吹乱的书页。
他下意识就要朝她跑过来,她却轻轻摇了摇头,举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伤口。
“就站在那儿吧,”她对着手机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听我说几句话。”
他僵在原地,路灯的光落在他发梢,鬓角的碎发比从前短了些,是她去年冬天说喜欢看他利落的样子时,他特意剪的。
“我们是2020年1月25日在一起的,”
桑榆晚望着他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路灯杆子上还贴着新年的福字,和那年他偷偷贴在她课桌角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里,这个公园,你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今天没有“在一起”,只有冷得刺骨的风,卷着她的声音往他那边送。
“今天是2026年1月14日,差9天,就满1年了。”她顿了顿,忽然笑了,“真遗憾啊。”
她想起去年情人节,他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支她喜欢的钢笔,藏在她的书包里;
想起那年,他坐在楼下来看她,捧着的蛋糕在寒风里化了半寸,奶油沾在他鼻尖上,像只笨拙的小熊。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结冰的地面上,“是你教我怎么爱人,怎么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得理直气壮。
我曾经以为,要是最后不是你,那和谁在一起都没区别。
我甚至偷偷想过,是不是换个人喜欢,就能少疼一点?
可每次这么想,又会觉得对不起那些真心实意的日子。”
她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翻来覆去,算着他们吵过几次架,冷战过多少天,他哄过她多少次,又有多少个承诺还没兑现。
那些权衡利弊的瞬间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喜欢”这两个字。
她却固执地想:就算这样,也是爱吧?爱到要靠计算来证明,也算吧?
“但我现在懂了,”
桑榆晚抬手抹掉眼泪,指尖冻得发僵,“你也很累了,对不对?既要应付我,又要顾着别的事。以后……不麻烦你了。”
风掀起她的围巾,露出泛红的脖颈。
“阮清嘉,不是我不要你,”她望着他,笑得眼泪直流,“是你先松开我的手了。”
“祝你……”她吸了吸鼻子,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又说出来,“祝你以后,真的快乐。”
转身的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晚风吹过脸颊,泪痕被冻得发紧,像有人用砂纸一下下磨着皮肤。
她想起曾看过的说法,快乐的眼泪是甜的,悲伤的眼泪是咸的,可她现在尝到的,分明是比黄连还苦的涩。
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破碎:“对不起。”
桑榆晚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模糊的霓虹,睫毛上结了层细霜。
“别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对不起的,是2024年那个在梅树上红着脸说喜欢我的男孩,是陪我等成绩的少年,是那些年……一腔赤诚的我们。”
“对我说,没用的。”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揣进兜里,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壳,像触到他最后一次牵她的手,冷得没有温度。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长,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得眼睛生疼。
桑榆晚裹紧围巾往前走,想起从前他总说不喜欢有风的晚上,因为会吹乱她的头发;
可现在,她倒觉得这风挺好,至少能把眼泪吹干得快一点。
只是走了很远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路灯还亮着,那个身影却不见了,只有香樟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像谁在低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