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上的闷响还在楼道里回荡,阮清嘉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
指尖触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时,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积了灰的吊灯,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一声极轻的气音,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糖糖,我赢了。"
阳台的推拉门没关严,秋分的晚风卷着细碎的桂花飘进来,落在他蜷起的膝盖上。
阮清嘉站起身,扶着栏杆往下看。
桑榆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只有那袋被他拂落在地的感冒药还躺在单元门口,铝箔包装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枚被丢弃的硬币。
"终于明白总部为什么要派这个任务了。"他望着天边那轮被云翳切割的残月,声音轻得快要被风吹散,"她是真的不一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剥落的漆皮,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桑榆晚踮脚够他围巾时,指甲划出的浅痕。
楚妄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这么一看,我倒真像个拆散有情人的恶人。"
阮清嘉没应声。
他知道楚妄看着这个世界,像看一场预先写好剧本的戏。
"因为她本身就很好。"过了很久,他才对着虚空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本来就很好?"楚妄的笑声带着点戏谑,像石子投进深潭,"糖糖,你是不是忘了,再好的人也会变啊。"
他看向那一轮冷月,想起了那个说要一直和他在一起,一起看太阳初升的“好人”。
阮清嘉的思绪猛地被拽回某个午后。
那时他还住在老城区的旧楼里,桑榆晚攥着他的手跑过晒满被子的天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发梢蹭过他的手腕,带着洗发水的柑橘香。
"阮清嘉你看!"她指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看夕阳好不好?"
记忆里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楚妄的声音却像一阵冷风刮过:"会变的,人都是会变的。"
这次阮清嘉听清了。
他转过身,看见楚妄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浅粉色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被别人抢糖吃时被推倒在石阶上划的。
"糖糖,"楚妄忽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你和桑榆晚亲过了吗?"
阮清嘉一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你不是能看我的记忆吗?"他别开脸,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看是看了。"楚妄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我就想听你亲口说。”
布料摩擦的触感很真实,阮清嘉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他用力扯开楚妄的手,声音硬邦邦的:"没有。"
"哦?"楚妄挑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撒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不诚实的孩子可没有糖吃。"
阮清嘉抬眼看向他,月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复杂的情绪:"诚实的孩子也未必有糖吃。
会哭的孩子,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且,我没骗你。"
"原来糖糖还是个渣男啊。"楚妄突然睁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拍手,"可我明明找到证据了呀。"
他抬手一挥,一道光幕突然在两人之间展开。
画面里是公园的长椅,桑榆晚正靠在阮清嘉肩头,指着星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你看那颗最亮的!"她侧过脸,鼻尖差点蹭到他的下巴,"像不像你上次送我的那颗糖?"
那时的桑榆晚眼里盛满了星光,连说话都带着甜气。
阮清嘉望着光幕里的她,忽然有些出神。
画面中的桑榆晚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脸颊慢慢染上红晕:"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画面中的阮清嘉红了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手指紧张地攥着校服下摆。
桑榆晚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唇角:"那...想要亲一下吗?"
光幕里的阮清嘉瞬间红透了耳根,像只被煮熟的虾子。
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想,但是怕。"
下一秒,桑榆晚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可最终,画面里的阮清嘉只是伸出手,轻轻遮住了她的唇。
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在同样的位置,他亲了亲自己的手背,然后一触即分。
——他当时想,至少这样,她还有后悔的余地。
现实中的阮清嘉望着光幕里的画面,指尖微微颤抖。
楚妄困惑地绕着他转了一圈:"你为什么要克制?你不是喜欢她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阮清嘉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光幕里笑靥如花的桑榆晚,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自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因为我不想她后悔。"
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卑,"楚妄,她那么好,我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为她未来后悔的理由..."
"我的家庭和她不一样。"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我拖累。"
"拖累?"楚妄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真搞不懂你在纠结什么。”
他向前一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不顾一切去争取。如果要牺牲自己的快乐去成全别人,那也太恶心了。"
光落在楚妄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盯着阮清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阮清嘉,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比你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抬手拍了拍阮清嘉的肩膀,力道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我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得到想要的,就算做错了,也永远不会后悔。"
阮清嘉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张扬的少年,突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楚妄也是这样,下巴微扬,眼神里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自我介绍时的语气和此刻如出一辙:
"我叫楚妄,狂妄的妄。"
他真的很像他的名字。
像一把出鞘的刀,永远锋利,永远滚烫,永远学不会退缩和犹豫。
光幕还在闪烁,画面里的桑榆晚正笑着捶打阮清嘉的胳膊,嗔怪他胆小。
阮清嘉看着那抹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阳台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桂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