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嘉身上的伤痕像藤蔓般疯长,来学校的日子屈指可数,成绩单上的名字也一路下滑,跌出了前五十名的红榜。
莫惊春找他谈话的次数比课代表收作业还勤,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映着他始终低垂的眼,最终都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
桑榆晚坐在窗边,看着那个曾如老槐树般挺拔的身影,一点点沉进看不见底的沼泽。
他从前总爱靠在走廊栏杆上晒太阳,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篮球擦伤的浅痕,那时连阳光都偏爱他,在发梢跳跃成细碎的金芒。
而现在,他的衣领总是竖着,遮住脖颈间新添的淤青,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光,只剩个灰蒙蒙的轮廓。
窗台上那盆铃兰还是枯了。
桑榆晚每天给它换温水,搬到最暖的角落,甚至偷偷剪了阿司匹林融在水里,可最后一片叶子还是蜷成了褐色。
她把干瘪的花茎插进玻璃瓶,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养了那么久,连根系都缠上了陶盆的纹路,怎么舍得丢呢。
深秋的午后,桑榆晚在街角咖啡馆躲雨,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一杯冰美式,谢谢。"
她低头掏手机,听见吧台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抬眼就撞进阮清嘉的视线里。
他穿着深棕色围裙,额前的碎发湿了几缕,左嘴角的淤青在冷白皮肤下泛着紫,像朵被揉烂的花。
阮清嘉显然也没料到会遇见她,瞳孔微缩,随即恢复成惯常的平静,机械地按下咖啡机的按钮:"稍等。"
蒸汽嘶嘶地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桑榆晚的指尖在杯垫上划着圈,雨声敲打着玻璃窗,最终还是没忍住:"你还好吗?"
他的动作顿了半秒,转过身时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和第一次拒绝她递水时一模一样:"桑同学,专注于自己的学业比较好。"
她没再说话,接过咖啡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到块冰。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街景晕成水墨画。
没等咖啡喝到半杯,桑榆晚突然起身往外走,风铃又响了一遍。
阮清嘉瞥了眼她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低头擦着杯子,指腹蹭过杯沿的水渍,像在抹去什么痕迹。
再次推门进来时,桑榆晚发梢滴着水,手里攥着个白色药袋。
她把咖啡杯推到吧台,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直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阮清嘉解下围裙,她才亦步亦趋地跟出去。
夕阳正从云层里漏出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层金箔。
桑榆晚踩着他的影子走,皮鞋后跟敲地的声音和他的脚步重合,像首笨拙的二重奏。
周围的车鸣、小贩的吆喝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直到阮清嘉在路口停下,转过身时眉头拧成了结。
"桑同学,你很闲?"
"不是的。"她抬头,睫毛上还沾着雨珠。
"那去忙你的事。"他转身要走,语气冷得像初冬的风,"我要回家了。"
桑榆晚往前追了半步,把药袋递过去,指尖抖得厉害:"你嘴角的伤...这个药消肿很快,记得别碰水。"
阮清嘉没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分手是你说的,死缠烂打的也是你。"
他逼近一步,阴影笼住她,"我现在过得好得很,用不着前女友假好心。桑榆晚,你真的..."他顿了顿,吐出的字像淬了毒。
"很讨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桑榆晚这才发现,遇见他之后,自己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预支了。
她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强扯出个笑:"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困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他打断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晦暗,"人不能总停在原地。桑榆晚,你该往前看。"
少女把药袋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厉害。
跑过2个路口才停下来,扶着墙喘气时,恰好看见阮清嘉站在垃圾桶前,手指一松,那个白色药袋就坠了进去,被里面的废纸掩埋。
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舌尖散开。
桑榆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公园那棵老梅树下的,只记得膝盖撞到石头时没觉得疼,直到趴在草地上,才任由眼泪被风吹成碎末。
夜风格外凉,卷着落叶扫过脸颊。
天上只有一颗星亮着,她盯着那颗星看了很久。
恍惚间看见去年冬天,阮清嘉就是在这里,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她口袋,哈着白气说:"等梅花开了,我们就去拍合照。"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现在也已经夏天了啊,自上一个夏天,又是一个四季轮回了啊……
风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叹息。
"阮清嘉想成为桑榆晚的阮清嘉。"
那句写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话,终究还是被时光吹成了粉末。
桑榆晚终于肯承认那个被自己拼命捂住的事实——阮清嘉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只有她自己,还像只作茧的蚕,把回忆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困在里面不肯出来。
晚风吹乱她的头发,某一刻突然清醒过来——故事早就翻篇了,是她自己赖在原地,不肯翻页。
"该放下了。"
"这场下了太久的雪,该停了。"
"四季轮回,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她轻轻按住心口,那里好像不那么疼了,只是空落落的,像被风吹过的山谷。
"但愿从今往后——"
"我能不再喜欢你。"
但愿吧。
远处的居民楼亮着零星的灯,像打翻的星子。
桑榆晚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老梅树的枝桠在夜空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仿佛在说:往前走吧,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