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的余音还绕着黑板盘旋,前排同学忽然转过来,指尖轻轻敲了敲桑榆晚的课桌:“有人找你哦,在走廊那边。”
桑榆晚正对着一道解析几何题蹙眉,闻言笔尖一顿,抬眼望向窗外。
走廊尽头的梧桐树下,站着个陌生男生,白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双手背在身后,耳尖红得像浸了晚霞。
风卷着落叶掠过他脚边,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却还是固执地望着教室方向。
她起身走出教室,走廊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扑过来。
“同学,找我有事吗?”桑榆晚站在两步开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笑容温和得像春日的薄阳。
男生猛地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紧张地摸了摸耳朵,指腹蹭过泛红的耳廓,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声音带着点没放开的僵硬:“桑同学,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的脸颊就像被泼了红墨水,连脖颈都染上了颜色,却依旧梗着脖子往下说:“如果喜欢能分理性和生理性……我对你,大概是后者。”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双手在身侧握成拳,眼睛却亮得惊人,定定地等着她的答案。
桑榆晚安静地听完,目光落在他微微发颤的肩头,忽然想起去年深秋,阮清嘉也是这样站在羽毛球场边,红着脸说“我好喜欢你”。
她轻轻眨了眨眼,将那点恍惚压下去,唇边漾开更柔和的笑意:“谢谢你的喜欢,很真诚。”
“但现阶段,我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她的语气认真得像在分析试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这个年纪,往往分不清冲动和真心。”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纽扣,“贸然开始一段感情,对彼此都是不负责任的。现在,还是握在手里的笔更重要,不是吗?”
男生眼里的光暗了暗,却还是点了点头,动作干脆得让人意外:“我明白了。祝你……学业顺利。”
转身时,桑榆晚看见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却依旧挺直着背脊,一步步走远了。
回到教室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斜后方的空位。
那是阮清嘉的座位,桌面空荡荡的,只在角落积了层薄灰。
他今天,果然还是没来。
“我的天!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
宁清诗像只树袋熊,突然从背后扑过来,双臂圈住她的脖子,“是简时序啊!理科实验班的那个简时序!”
桑榆晚无奈地把她扒下来,伸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现在知道了,能先让我解完这道题吗?”
“解什么题啊!”宁清诗挣开她的手,瞪圆了眼睛。
“那可是简时序!年级第一拿奖拿到手软,据说家里还开出版社,关键是人长得像日系漫画男主!你居然就这么拒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桑榆晚耳边,“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阮清嘉吧?我知道他以前好,但你们真的不合适了,你看他现在……”
桑榆晚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抵在她唇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她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一个阮清嘉,已经耗尽我太多力气了。”
窗外的风掀起书页,她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喃喃地问:“清诗,你说……一个人会突然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吗?”
宁清诗的神色复杂起来,指尖转着笔,半晌才说:“你见过果子突然烂掉吗?都是从里面先坏的,只是我们没看见而已。”
桑榆晚没再说话。
她当然懂这个道理。
可阮清嘉明明还是那张脸,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和从前一样,可她就是觉得,那不是他了。
像一幅临摹得极像的画,线条颜色都对,却没了灵魂里的光。
她想问,却又不敢。
既怕听到“他就是变了”的答案,更怕听到另一个答案——如果阮清嘉不再是阮清嘉,那真正的他,去了哪里?
次日早读课,前排的贺𪩘之忽然转过身,手里捏着张折叠的字条,眼神躲闪:“那个……桑榆晚,简时序托我给你的。”
字条的纸页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字迹清隽如松:
【桑同学,抱歉昨日的唐突。
高三将至,本不愿留遗憾,却更怕困扰你。
惟愿你日日快乐。
若不嫌弃,希望你多笑笑。
你笑起来的时候,连阳光都跟着温柔,心情大抵也会变好的吧。】
桑榆晚将字条仔细叠好,放进笔袋最里层,对还在搓手的贺𪩘之说:“麻烦你转告他,我没有被困扰到,谢谢他的祝福。”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贺𪩘之拍着胸脯保证,转身时差点撞到讲台,引得前排同学一阵偷笑。
看着他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桑榆晚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真是个奇怪的人。”
几周后的午后,贺𪩘之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那个……时序出国了。”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其实他本来没打算告白的,是突然接到通知要转去国外,才鼓起勇气说的。”
“回来就后悔了,说这样太自私。”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懊恼,“既让你为难,万一你真答应了,他又没法负责。他说幸好……幸好你拒绝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速加快:“他总说你很好。之前运动会你摔伤膝盖,他偷偷在你抽屉里塞过云南白药;
你失恋那段时间总趴着睡觉,他又托我……”
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只含糊道,“总之,他就是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桑榆晚安静地听完,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她浅浅一笑,眼里像落了星星:“替我谢谢他。也祝你们……前程似锦。”
贺𪩘之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恍然大悟:“现在我总算懂了,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嗯?”桑榆晚有些疑惑。
“因为你连拒绝都这么温柔啊。”
少年笑着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这么看我!是真的,你会认真对待每份心意,哪怕是拒绝,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风从走廊穿过,卷起两人的衣角。
贺𪩘之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像风铃在响:“在这个什么都快的时代,还能认真对待别人心意的人,不多了。”
“其实简时序叮嘱过我,不让说这些,怕打扰你。”
他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操场,“但我还是来了两次。
你每次都认真听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换作别人,大概早就不耐烦了。”
桑榆晚的指尖忽然顿住。
恍惚间,记忆里那个站在银杏树下的少年又浮现出来——
那是高一的秋天,她被隔壁班男生堵在楼梯口告白,吓得手足无措,是阮清嘉突然出现,把她拉到身后。
后来他教她:“别人的喜欢或许笨拙,但勇气很珍贵,要认真回应,也要勇敢拒绝。”
“因为有人告诉过我。”
她摩挲着校服袖口,那里还留着洗不掉的钢笔渍,是去年阮清嘉帮她讲题时不小心蹭上的。
“不应该嘲笑追爱者的勇气,所以要礼貌回应;但也该守住自己的心意,所以要认真拒绝。”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刻进骨子里。阮清嘉教她的事,她一直记得,像记得数学公式一样清楚。
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掠过,桑榆晚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忽然轻声问:“为什么简时序……总希望我快乐呢?”
贺𪩘之的脚步顿了顿,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大概因为……高中太苦了吧。”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怕被风吹走,“又或者,正因他自己不快乐,才更想守护别人的笑容。”
上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惊飞了落在栏杆上的麻雀。
贺𪩘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完了完了!要迟到了!”他朝桑榆晚挥挥手,“走了啊!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桑榆晚望着他跌跌撞撞冲进教学楼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像谁的手掌轻轻拂过。
“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她轻声说,转身往教室走去。
走廊的窗玻璃映出她的影子,步履轻快,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