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的指针在17岁生日这天走得格外慢。
桑榆晚数着墙上日历被红笔圈住的数字,从春分等到秋分,从秋分等到现在。
终于在清晨被楼下的甜香唤醒——是聂星照烤的焦糖布丁,边缘烤得微微发焦,正是她最爱的模样。
“恭喜我们晚晚又长一岁啦。”桑籍穿着卡通围裙,手里端着插着蜡烛的布丁,聂星照站在他身后,捧着个包装得毛茸茸的礼物盒,“17岁的愿望,可要比去年更灵验哦。”
桑榆晚扑过去抱住他们,鼻尖蹭到聂星照毛衣上的薰衣草香。
“谢谢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埋在柔软的织物里,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早餐后,阳光斜斜地淌进客厅,落在窗台那盆铃兰上。
陶盆里的根系早已干枯成褐色,缠绕成一团细密的网,却被桑榆晚用透明玻璃罩小心地罩着,像件珍贵的标本。
她搬了把藤椅坐在旁边,手肘撑着膝盖,指尖轻轻划过玻璃罩上的雾气。
“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对着枯花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前年今天,他在早读课传纸条给我,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说‘生日快乐,以后每年都给你画’。”
阳光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屈起手指,像在抓住什么。
“去年今天,我们虽然也有不愉快,可生日祝福也是有的。”
她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肩膀微微发颤:“今年呢?你说他会不会连句‘生日快乐’都吝啬了?也是,他那么讨厌我。”
“世界上好男生那么多,简时序那样的,贺𪩘之那样的,我偏偏要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她用指腹敲了敲玻璃罩,“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柱里跳舞,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可是我就想啊,哪怕是歪脖子树,也是我亲自选的。”
想起吹蜡烛时许的愿,她忽然红了眼眶。
“我许愿说要放下他,可人家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对着枯花眨了眨眼,试图把眼泪眨回去,“你说神明要是听见了,会不会偷偷帮我实现?”
一缕阳光恰好穿过玻璃,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桑榆晚猛地攥紧手指,指缝间漏出细碎的金光。
“他以前教我的,”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说受委屈的时候就去抓光,抓住光就抓住了希望。
那是他妈妈告诉他的,后来他自己委屈了,就会站在操场边,对着太阳伸手。”
她望着掌心残留的暖意,忽然轻声问:“他还说不喜欢月光,太冷清了。可你说,他现在还能抓住多少阳光?会不会常常对着月亮发呆?”
墙上的挂钟敲了五下,时针与分针恰好叠在“17:20”的位置。
桑榆晚站起身,拿起喷壶对着玻璃罩外侧喷水,水珠顺着透明的弧度滑落,像谁的眼泪。
“该给你‘喝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你说,他此刻会不会也在抓光?”
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楼下的梧桐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抬手对着阳光,指节分明的手在光晕里张开又合拢。
——是阮清嘉。
桑榆晚的心脏骤然跳得飞快,她甚至来不及换鞋,赤着脚踩进门口的拖鞋里就往外冲。
毛绒绒的拖鞋在楼道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敲在鼓点上的心跳。
可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梧桐树下时,那里空空荡荡的。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桑榆晚蹲下身,手指插进冰凉的泥土里。
刚才明明看见的,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背影,那个抬手抓光的动作,分明就是他。
巨大的失落像潮水般涌来,漫过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来了对不对?”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树影低语,声音发颤,“来了为什么不找我?”
眼泪砸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阮清嘉,你又食言了。”她死死咬住嘴唇,“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过了很久,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我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不回头了。你知道的,我说话算数。”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一步,两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桑榆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惊喜地回头——
却是个陌生的快递员,正抱着纸箱四处张望,嘴里念叨着:“3栋在哪里啊……”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眶却更红了。
“桑榆晚啊桑榆晚,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对着自己说,“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等?”
“没有结果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她转身往家走,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没有回头。
梧桐叶落在她的发梢,又被风吹走,像谁无声的叹息。
回到家时,聂星照和桑籍正坐在沙发上,看见她进来,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桑榆晚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拖鞋一只脚的鞋带松了,校服外套被攥出深深的褶皱,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没事吧?”聂星照走过来,目光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语气里满是担忧。
刚才他们在阳台看见她疯跑出去,喊她名字,她却像没听见一样。
桑榆晚摇了摇头,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没事,就是刚才看见楼下有卖糖葫芦的,突然想吃,跑下去却没找到人,有点失望而已。”
话刚说完,她就懊恼地抿紧了唇。
他们住的是封闭式小区,门口有保安,从来不会有小贩进来。
聂星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扯了扯桑籍的衣袖。
桑籍原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接收到妻子的眼神后,只是抿了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哎,我们晚晚长大了。”聂星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拂过她汗湿的鬓角,然后叹了口气,把她拥进怀里,“妈妈知道,有些事你想自己解决。爸爸妈妈不多问,但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
熟悉的薰衣草香包裹着她,像小时候摔破膝盖时,聂星照抱着她哄的模样。
所有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决堤,桑榆晚把脸埋在母亲的肩窝,眼泪浸湿了柔软的毛衣。
“可是我今天真的想吃糖葫芦。”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耍赖的孩子,“他为什么不在呢?为什么不等我一下?我明明看到他了……”
桑籍在旁边看得眼眶发红,他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就是糖葫芦吗?爸现在就去给你买!别说一串,十串八串都给你买回来!”
聂星照瞪了他一眼,又温柔地拍着桑榆晚的背:“对呀,这家没有就换一家,又不是非他不可的。”
桑榆晚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望着父母担忧的脸,抬手用袖子擦干眼泪。
“可是我只想吃他那家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其他的,我都不喜欢。”
窗外的阳光渐渐沉了下去,把客厅染成温暖的橘色。
聂星照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有些执念,总要自己慢慢放下,旁人说再多,也抵不过心里那点不肯死心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