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许久后,阮清嘉才从香樟树后走出来。
树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碎影,连带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都显得模糊不清。
他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指腹触到眉骨处新结的痂——是今早被阮文景打的,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啧啧,看来女主对你情根深种啊。”
楚妄的声音在精神空间里响起,带着惯有的戏谑,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潭。
阮清嘉没有反应,只是望着桑榆晚离去的方向出神。
她走得那么慢,却又那么坚定,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直到楚妄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他才缓缓转过身,眼底的情绪冷得像结了冰。
“楚妄,她有名字。”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她不是什么‘女主’,她是桑榆晚。她有自己的人生,不是你们写好的剧本里,按剧情跳移动的木偶。”
楚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从精神空间里显形。
他飘在阮清嘉身后,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轻佻:“可在总部的档案里,她就是‘女主’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再怎么护着也没用。”
他凑近了些,呼吸拂过阮清嘉的耳廓,笑容却没达眼底:“而且糖糖,你忘了?当初可是你求我来的。怎么,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当时你是怎么和我交易的?”
话音未落,楚妄抬手一挥,一面光屏突然在两人之间展开——
画面里是1月14日的清晨,阮清嘉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透过屏幕看着外面,手机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是桑榆晚的笑脸——那是他答应过她,每年生日都要亲自说祝福的日子。
精神世界里的阮清嘉低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过了很久,他才对着虚空喊道:“楚妄,你能进来一下吗?我有事跟你说。”
空旷的空间里只有他的回声,没人应答。
他又喊了几遍,声音从急切到沙哑,直到喉咙发疼,精神空间才终于有了动静。
光屏外的楚妄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时我正被阮文景按在地上打,后背都快被他用烟灰缸砸烂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眸光划过光屏上阮清嘉泛红的眼眶,“你倒好,一遍遍喊,跟催命似的。”
光屏里的楚妄闪身进来时,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嘴角破了个口子,渗着血丝。
阮清嘉原本低着头,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亮得惊人——那是楚妄许久未见的模样,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
换作平时,楚妄或许会笑着逗他几句。
但他刚被打得浑身是伤,心情差到了极点。
看着阮清嘉眼里的光,他忽然生出一种恶劣的冲动,想亲手把那点光亮掐灭。
他缓缓弯下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怎么,糖糖,”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看见我被你爸打,很兴奋?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伸手捏住阮清嘉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你最好真的有事。阮清嘉,我今天的脾气可没那么好。”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楚妄咬牙切齿地念出来,阮清嘉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像被狂风扑灭的烛火。
但他还是抿紧了唇,认真地看着楚妄:“今天是1月14日,是晚晚的生日。我想请你……代我跟她说句生日快乐。”
楚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眼底的温度却越来越冷,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
“凭什么?”他凑近阮清嘉的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这对我的任务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你能给我什么,让我愿意做这亏本买卖?”
他见阮清嘉要开口,突然抬手按住他的嘴唇,指尖的力道带着警告。
“嘘——听我说完。”
“别跟我提什么承诺,你知道的,我最不信这东西。”
他松开手,拍了拍阮清嘉的脸颊,动作轻佻又残忍,“而且这是你和她的事,跟我楚妄没关系。我没义务帮你。”
他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不过嘛,谁让我是个‘善良’的人呢。帮你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阮清嘉紧绷的侧脸,慢悠悠地说:“三次电击惩罚,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阮清嘉陷入了沉默。
楚妄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就知道,人的骨子里都是懦弱和利己的。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阮清嘉忽然抬起头。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淬了火的钢:“我答应你。”
楚妄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在空旷的精神空间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复杂。
笑够了,他盯着阮清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确定?这惩罚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是没体验过——电流穿过神经的时候,骨头缝里都像在烧。”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再问最后一次,阮清嘉,你真的要做这笔交易?”
阮清嘉慢慢站起身,平视着楚妄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那是种很干净的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烈,像盛夏的阳光,直直地撞进楚妄眼里。
那是楚妄只在他记忆碎片里见过的模样,是还没进精神空间前,那个会对着桑榆晚脸红的阮清嘉。
在楚妄看来,这笑容却像飞蛾扑火,愚蠢又可悲。
“我确定。”阮清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不得不说,楚妄,你可真是个……”
他没说完的话消散在空气里。
楚妄不想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许是“疯子”,或许是更难听的词。
他别开脸,眼底重新覆上一层冰霜:“好,我答应你。”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嫌恶:“真是笔令人恶心的交易。”
没人知道,阮清嘉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一个感情的迷茫者和懦弱者”。
就在这时,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在精神空间里炸响,带着罕见的怒意。
“楚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对任务有什么好处?你等着,你之前的纵容和这次的荒唐,我会全部报告给总部!”
楚妄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冲着虚空嚷嚷:“急什么?我又没答应要亲自去见她。
不过是去楼下看一眼,说句生日快乐,能影响什么?”
系统沉默了片刻,才冷声警告:“下不为例。”
“知道啦,你最好了。”
楚妄笑着应道,转身时却瞥了眼阮清嘉的背影——
那人正望着屏幕外的窗外,阳光透过屏幕落在他身上,却像穿不透一层无形的雾。
香樟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粘在楚妄的鞋边。
阮清嘉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还残留着上次电击的幻痛。
楚妄说得对,电流穿过身体时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他不后悔。
至少,桑榆晚能听到那句“生日快乐”。
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