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朔风卷着纸钱灰烬,扑打在沈知微脸上。她攥紧那本染血的账册,指尖冰冷却目光灼灼。
京城在晨曦中苏醒,而她却踏上了背离它的路。
三日后,邻县驿馆。
“听说了吗?京城出大事了!”茶肆里,贩夫走卒交头接耳,“永济药堂昨夜走了水,烧得一干二净!”
“何止!听说林相府上昨夜进了飞贼,偷了要紧物件...”
沈知微垂眸啜茶,粗瓷碗掩去唇角冷笑。那场“走水”烧得太巧,而“飞贼”更是无稽之谈——分明是有人要掩盖药堂密室里的勾当。
“老板娘,结账。”她放下铜钱,状似无意道,“听说京里在抓钦犯?可别往那头去了。”
老板娘压低声音:“姑娘还不知道?那钦犯谢征——死啦!”
茶碗在手中微微一晃。
“说是昨夜在城南乱葬岗找到的尸首,浑身没块好肉,可惨哩...”老板娘唏嘘,“好好一个侯爷,落得这般下场...”
沈知微指尖掐进掌心。她不信。谢征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死在乱葬岗。
除非——那是另一出李代桃僵。
她突然想起那日山洞中,谢征接过字条时眼底闪过的异光。他是否早就布好了这步棋?
回到客房,她反锁门窗,再次展开那本账册。血污掩盖了部分字迹,但关键条目依稀可辨:
“丙戌年腊月,收北狄金锭五千两...” “丁亥年三月,付火器监刘莽...” “戊子年元月,收江南漕运...”
一笔笔巨款往来触目惊心,落款皆是一个“林”字。更令人心惊的是几处批注:
“沈聿碍事,需尽快处置。” “镇远侯府已知情,灭口。” “火器营新械图已得,速送北狄。”
沈知微只觉浑身发冷。原来父亲和镇远侯府的血案,早就在这账册上注定!
她强抑悲愤继续翻看,忽然在最后一页停住——那里用暗码写着一行小字:
“甲柒库钥在棋局。”
棋局?她猛然想起那日与谢征的对弈。难道...
急促的叩门声打断思绪。三长两短,是樵夫老周的暗号!
沈知微警觉地摸向袖中银针:“谁?”
“姑娘,是俺!”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快开门呐!”
门开处,老周浑身是血跌进来:“姑娘快走!官兵查过来了!”
“怎么回事?”沈知微扶住他,快速检查伤口——是刀伤,但未及要害。
“俺今早下山换粮,看见您的海捕文书贴满了城门口!”老周喘着粗气,“画得真真的,赏银一千两!俺赶紧回来报信,谁知半路遇到官兵盘查...”
“你与他们交手了?”
“俺哪敢啊!是他們見俺從山上下來,非要搜身...”老周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俺拼死抢了这个就跑...”
沈知微展开文书,瞳孔骤缩——这不是普通海捕文书,而是刑部密令,上面详细写着她的特征,甚至提到“擅机关术,通药理”,落款处盖着林相私印!
“他们连这个都查到了...”她喃喃道。知道她懂机关术的,除了谢征只有...
“姑娘别管这些了!”老周急道,“俺来时看见一队官兵往这边来了,怕是很快搜到这儿!”
沈知微当机立断:“周叔,对不住了。”银针轻刺,老周软倒在她怀中。
她将老周安置在床上,制造出搏斗痕迹,又取走他的外衣和腰牌。最后看一眼这个救过她多次的老人,咬牙翻窗而出。
半刻钟后,官兵破门而入,只找到昏迷的老周和空荡荡的房间。
“追!她跑不远!”
沈知微却并未远逃。她反其道而行,径直潜入县衙后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果然,衙役大多外出搜捕,后院空无一人。她撬开档案库房,快速翻阅近期公文。
一份驿报引起她的注意:“北狄使团不日抵京,议边关互市事宜。”
北狄...账册中多次出现的名字。林相与北狄的勾当,恐怕比想象中更深。
她继续翻找,忽然指尖一顿——卷宗深处夹着一份三年前的旧案牍:
“太医院判沈聿通敌案证物清单”。
清单罗列着所谓“证物”:与北狄往来书信、边关布防图...最后一行小字让她呼吸骤停:
“附:沈聿女知微,年十岁,坠井身亡。”
原来他们早就宣称她死了!那如今追捕的又是谁?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知微立即藏身档案架后,听见两个衙役交谈:
“...真是邪门,都说沈家丫头三年前就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 “谁知道呢!不过林相既然说抓,咱们就抓呗...” “听说是因为她拿了相爷要紧的东西?” “嘘!这事可不敢乱说...”
脚步声远去。沈知微缓缓滑坐在地。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局中局。三年前的“坠井身亡”是林相布的迷阵,如今的海捕文书才是真正的杀招——他要让她成为“不存在的人”,无论生死都不会有人追究。
好狠毒的计策!
夜色渐深,档案库房冷如冰窖。沈知微点起偷来的油灯,再次研究那份证物清单。
忽然,她注意到清单角落有个模糊的印记——似乎是水滴晕开的墨迹,形状却异常眼熟。
她取出怀中玉佩对比,心跳骤然加速。那印记竟与玉佩上的云纹一模一样!
父亲当年必定接触过这份清单,甚至可能...故意留下印记?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她仔细抚摸清单纸张,终于在印记处感到细微的凹凸——是暗码!
就着灯光细看,那些凹凸组成一行小字:
“棋在翰林院。”
棋局...翰林院...
她猛然想起父亲曾任翰林医官,常去翰林院查阅古籍。难道那里藏着什么?
五更鼓响,天色将明。沈知微必须离开了。
她易容成老周的模样,拿着他的腰牌混出县衙。城门口果然贴着她的海捕文书,画工精湛,连眼角那颗小痣都清晰可见。
“让开!让开!”突然一阵骚动,一队骑兵疾驰入城,为首者举着明黄旗令,“八百里加急!闲人避让!”
人群慌忙退避间,沈知微听见骑兵与守城官的对话:
“...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圣上命加强戒备...” “听说使团里有位重要人物...” “嘘!是那位‘狼主’...”
狼主?沈知微蹙眉。账册中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号...
她压低斗笠准备离开,忽然瞥见骑兵马鞍上的徽记——蛇缠剑图案!
心脏几乎停跳。林相的人竟然混进了传令兵!
那队骑兵径直往县衙而去。沈知微心念电转,果断跟了上去。
县衙后门,骑兵下马疾行。她悄声潜至窗下,听见里面压低的交谈:
“...务必在三日内找到那丫头...” “...狼主要亲眼见到账册...” “...若找不到,提头来见...”
果然是为账册而来!沈知微屏息凝神,却听其中一人道:
“...谢征的尸体确认了吗?” “...面目全非,但玉佩是真的...” “...可惜了,本来想留活口...”
她只觉浑身血液冻结。难道谢征真的...
失神间,脚下枯枝发出轻响。
“谁?!”屋内厉喝。
沈知微转身欲逃,却见四面八方涌现黑衣人——她早被包围了!
为首者摘下兜帽,露出青铜面具:“沈姑娘,恭候多时了。”
竟是本该死在崖边的面具人!
“很意外?”面具人轻笑,“那日崖边的戏精彩吗?可惜谢征白死了。”
沈知微握紧袖中机关弩:“他在哪?”
“地府吧?”面具人逼近,“若姑娘交出账册,或可下去陪他...”
话音未落,银针已至面门!面具人侧身闪避,沈知微趁机掷出药粉直扑马厩。
马匹受惊嘶鸣,场面大乱。她跃上最近的黑马,纵蹄冲出包围!
“放箭!”面具人怒吼。
箭雨倾泻而下。沈知微伏低身子疾驰,忽然肩头剧痛——中箭了!
她咬牙折断箭杆,继续狂奔。身后追兵紧咬不舍。
前方已是城门,守军见状立即关闭城门。绝路!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粪车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正好撞上城门!守军慌忙躲闪,城门关闭慢了一瞬——
就是现在!沈知微策马从缝隙中冲出险关!
身后传来面具人气急败坏的吼声:“追!格杀勿论!”
荒野之上,一人一马疾驰。肩头鲜血浸透衣袍,意识逐渐模糊。
不能倒下...父亲...谢征...那么多条人命...
前方出现岔路。一条通往深山,一条通往官道。她毫不犹豫选择深山——那里有她最后的机会。
不知奔逃多久,马匹终于力竭倒地。沈知微滚落在地,挣扎着爬向前方山谷。
风雪愈烈,血迹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红痕。意识涣散间,她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
“微儿,活下去...”
用尽最后力气,她拨开崖壁枯藤,露出隐藏的洞口——这是她采药时发现的秘密据点,从未告诉任何人。
洞内竟有微弱火光!还有人声!
“...必须尽快找到她...” “...京城已布下天罗地网...” “...侯爷若在...”
沈知微猛地僵住。那声音...
她颤抖着拨开最后一道藤蔓。
洞内三人愕然回头——宋七、一个陌生老者,以及...
那个本该“面目全非”的谢征。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你...”谢征霍然起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惶,“怎么伤成这样?!”
沈知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视线模糊前,只听见他失态的怒吼:
“军医!快传军医!”
原来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