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深不见底,唯有脚步回声与水滴声相伴。沈知微举着火折走在前面,谢征持断后,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前行。
“你早知道密道存在?”谢征忽然问。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旧伤新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沈知微摇头:“父亲只说过沈家有条‘最后的生路’,但我从未找到入口。”她摩挲着掌中雨燕玉钥,“直到看见淑妃手中的钥匙,才想起儿时玩闹的燕巢。”
谢征凝视她被火光照亮的侧脸:“你父亲...究竟布了多少局?”
“足以让某些人寝食难安的局。”她停下脚步,火折照向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暗号,皆是沈聿手笔。
“丙戌年三月,林相私会北狄使臣...” “丁亥年元月,陛下咳血症状加剧...” “戊子年腊月,火器营新械图失窃...”
每一条都触目惊心。最后一行小字让两人同时屏息:
“婉卿之死非自尽,乃陛下赐毒。”
谢征猛地一拳砸在石壁上:“果然是他!”
沈知微按住他流血的手:“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她仔细查看最后几个符号,“父亲在这里标注了‘苏家’和‘玉玺’...”
石壁突然传来震动!远处隐约传来凿击声——皇帝的人正在挖通密道!
“走!”谢征拉起她疾奔。
密道尽头是条地下暗河,泊着艘小舟。舟中备有干粮药品,甚至还有两套换洗衣物。
“你父亲...”谢征看着这些准备,神色复杂,“仿佛算准了今日。”
沈知微却注意到舟底刻着的字:“勿信苏。”
与父亲血书中的“勿信”呼应。苏家究竟有什么问题?
顺流而下三日,两人抵达江南地界。沈知微易容成采药女,谢征扮作哑巴车夫,混入往来商队进城。
苏州城繁华依旧,仿佛京城的血雨腥风从未波及此地。但细看之下,城防明显加强,官兵对北方来客盘查格外严格。
“听说在抓北边来的钦犯...”茶摊伙计闲聊,“赏银都涨到万两了!”
沈知微与谢征对视一眼,俱是心惊。皇帝的手伸得比想象更长。
按照石壁提示,他们找到城西的苏氏老宅。出乎意料,这里竟门庭冷落,唯有一个瞎眼老仆守着荒芜庭院。
“找谁?”老仆耳力极佳,未等敲门便发问。
“雨燕归巢。”沈知微说出暗号。
老仆沉默片刻,缓缓让开门:“进来吧。”
宅内蛛网遍布,唯有祠堂整洁异常。供桌上摆着个乌木牌位,刻着“先妣苏门婉卿之位”,落款竟是“不孝女知微”!
“这...”沈知微愕然。
老仆点燃线香:“小姐终于来了。老爷等您很久了。”
“老爷?”
“您的祖父,苏老太爷。”
穿过重重庭院,最终停在处隐蔽书房。窗前坐着个白发老者,正就着天光雕刻木燕。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
“微儿来了?比老夫预计的晚三年。”
沈知微怔在原地。祖父苏文渊——曾任帝师,二十年前急流勇退归隐江南——竟是父亲布局的关键一环?
“祖父怎知...”
“因为你父亲用命换的消息。”苏文渊转身,眼中精光乍现,“三年前他就料到有今日。”
他取出个铁盒,里面是厚厚一沓密信。最上面是沈聿绝笔:
“...陛下已起疑心,儿命不久矣。若微儿生还,请父亲护她周全...玉玺真品在...”
字迹在此中断,背面是用血补全的线索:
“...在婉卿琴中。”
苏文渊取出把焦尾琴:“这是你娘出嫁时的陪嫁。她说若遇大难,琴中有生路。”
沈知微仔细检查古琴,终于在琴腹发现机关。按下机括,琴底弹出暗格——里面不是玉玺,而是半张边防布防图!
图上标注着北狄兵力部署,甚至还有几条秘密潜入路线。最骇人的是批注:
“丙戌年腊月,林相允北狄取燕云十六州。”
谢征倒吸凉气:“他们竟敢卖国!”
“不止。”苏文渊又取出卷帛书,“这是婉卿临终前送出的。”
帛上是苏婉卿娟秀字迹:
“...陛下以征儿性命相胁,妾不得不从...但妾留了后手...真玉玺在...”
字迹被泪水晕开,唯最后几字可辨:
“...雨燕终巢处。”
又是雨燕终巢!沈知微突然想起儿时母亲教的童谣:
“雨燕雨燕归南巢,衔来玉玺镇王朝...”
她快步走到院中那棵古槐下——母亲曾说这是江南最早的雨燕巢穴。
在树洞深处,她摸到个冰凉的铁盒。盒中正是那枚遗失多年的传国玉玺!玉质温润,印文清晰:“受命于天”的“天”字果然多一点!
“终于...”谢征激动难抑,“可以平反了!”
苏文渊却摇头:“不够。陛下早已布局,如今朝堂尽是他的人。除非...”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惨叫!瞎眼老仆跌撞进来:“官兵围宅了!”
透过窗缝,可见带队的是个面生的将领,但旁边之人让沈知微血液冻结——竟是本该死在皇陵的陈院判!
“他果然没死...”谢征握紧剑柄。
陈院判朗声道:“苏老太爷,陛下请您入京颐养天年!”
苏文渊冷笑:“告诉陛下,老夫习惯江南水土。”
箭雨骤然而至!谢征挥剑格挡,沈知微急道:“从密道走!”
“来不及了。”苏文渊突然按下机关,地面裂开露出深坑,“这是最后的生路。记住,去泉州找‘海燕子’...”
他猛地将两人推入坑中!机关合拢前,沈知微最后看见的是祖父从容整理衣冠的身影。
“陛下,”老人声音清晰传来,“想要玉玺吗?来拿啊——”
轰隆!
爆炸声震耳欲聋。暗道中泥沙俱下,两人被气浪推着跌入深渊...
再醒来时,已在艘商船舱底。个精悍女子正在为谢征换药:
“醒了?苏老太爷用自己换你们一条生路。”
她是海燕子,东南沿海最大的私盐贩子,也是苏婉卿的结拜姐妹。
“师姐临终前托付我照顾微儿。”她语气平淡,“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几年。”
船驶向茫茫大海。沈知微望着渐远的海岸线,忽然问:“姑姑可知‘玄蛇’?”
海燕子动作微顿:“怎么问起这个?”
“陈院判临死前提及...”
“陈院判不是玄蛇。”海燕子冷笑,“他不过是摆在明面的幌子。真正的玄蛇...”
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看向海面。远处出现数艘战船,旗号赫然是朝廷水师!
“来不及细说了。”海燕子塞给沈知微个油布包,“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一切。现在——跳海!”
两人被迫跳入冰冷海水。挣扎间,沈知微看见海燕子的船突然爆炸,烈焰吞没追兵...
他们在荒岛醒来时,只剩那个油布包。里面是东南势力分布图、大量金银票,还有封密信:
“玄蛇在宫中,身份尊贵。勿信任何人,包括皇帝。”
所有线索指向皇宫最深处。可皇帝已是敌人,还有谁值得怀疑?
谢征忽然道:“记得地宫那具皇帝替身的尸体吗?指骨旧伤...”
沈知微猛地想起:皇帝坠马伤的是左手,但那具尸体伤的是右手!
“难道...”一个大胆猜想浮现,“现在的皇帝是替身?”
“未必。”谢征沉思,“但肯定有人用替身布局。”
他们在荒岛发现个废弃灯塔,塔中有前辈海商留下的补给和地图。根据标注,附近有个走私港可通往内陆。
深夜偷渡时,却听见惊人消息:皇帝突然病重,太子监国!而辅政大臣中,赫然有陈院判的名字!
“他竟摇身一变成了辅政大臣...”沈知微只觉荒谬。
更惊人的是:北方传来急报,北狄大军压境,声称要“清君侧”!
“时机太巧了。”谢征蹙眉,“仿佛有人故意引北狄南下。”
走私港的黑市里,他们买到份机密情报:北狄军中出现了中原制式的火器,与当年火器营失窃的图纸一模一样!
“林相余孽还在活动。”沈知微翻看情报,“等等...这个采购清单...”
清单上的笔迹她认得——是皇帝近侍太监的手笔!陛下竟暗中资助北狄?
“不对。”谢征指着印章,“这是东宫印鉴。”
太子?!那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恐怕太子也是棋子。”沈知微想起父亲的话,“真正的玄蛇,可能藏在最深的地方。”
他们混入运粮队重返京城。愈接近都城,气氛愈诡异:官兵盘查严格,百姓窃窃私语,都说“要变天了”。
京城戒严,两人凭易容术混入城中。才落脚,就听说刑部大牢昨夜走了水,烧死了数个重犯——包括林相党羽和...沈家旧仆!
“灭口。”谢征一拳砸在桌上,“有人要掩盖真相。”
沈知微却盯着街对面——个乞丐正用暗号敲碗。是三长两短,福伯教过的求救信号!
她冒险靠近,乞丐塞来个蜡丸就迅速消失。蜡丸中是福伯的绝笔:
“小姐亲启:老奴查出玄蛇与东宫有关...小心...”
字迹被血污浸透。背面却有个清晰的指印——指尖沾着紫色粉末!
紫魇砂!东宫有人用此毒!
当夜,他们冒险潜入东宫。果然在太子乳母房中搜出紫魇砂,还有与北狄往来密信!
“竟然是乳母...”谢征难以置信。
“不止。”沈知微从妆匣暗格找出份更骇人的东西——太子真正的生辰八字!他比官方记载年长两岁,根本不是皇帝亲生!
“我明白了...”她声音发颤,“玄蛇换掉了真太子,用假太子操控朝政...”
所以皇帝才被迫妥协,所以林相有恃无恐!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急藏屏风后,进来的是太子和...陈院判!
“事情办得如何?”陈院判问。
太子语气老成得可怕:“北狄已答应条件,只要燕云十六州。”
“很好。登基后,记得谁才是真正的父亲。”
屏风后,沈知微捂住嘴。谢征眼中杀意骤现——
“谁在那里?!”陈院判突然厉喝。
剑光劈开屏风!谢征挥剑迎战,沈知微急拉太子:“殿下快走!”
太子却诡异一笑:“走?去哪?”
他袖中滑出匕首,直刺沈知微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谢征舍了陈院判扑来挡刀。匕首没入他旧伤处,鲜血喷涌!
“谢征!”沈知微银针连发逼退太子,扶住踉跄的谢征。
窗外火光骤亮,禁军已将东宫团团围住。陈院判大笑:“游戏结束了!”
绝境中,沈知微忽然想起雨燕钥匙上的刻字。她猛地将其按入地面砖缝——
机括声闷响,整个东宫开始震动!地板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地道!
“父亲说的没错...”她拉起谢征跳入黑暗,“紫禁城下,另有乾坤。”
地道通向意想不到的地方。而在黑暗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最终真相——关于玄蛇,关于玉玺,关于二十年前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宫变...
水声滴答中,谢征气息微弱:“这次...又是哪条生路?”
沈知微擦亮火折,映亮壁上新刻的字:
“真相在起点。”
起点?哪个起点?
她忽然想起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山神庙,那片乱葬岗,那场改变命运的大火...
“我们回去。”她坚定道,“回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