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夜雨

自从在西市那次相遇后，沈怀安与苏慕言的往来渐渐频繁起来。有时候是沈怀安带着些新得到的古籍，去墨韵斋和苏慕言一起欣赏；有时候是苏慕言送来修补好的字画，顺便在沈怀安家里的书房中逗留半天。

　　这天傍晚，突然刮起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沈怀安正在书房整理旧书，忽然听到院门口有动静，福安进来禀报说苏先生来了。

　　他出门迎接时，看到苏慕言已经脱下了湿透的外衣，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内衣，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刚才在店里收拾东西，看见雨下得太大，想起先生您这儿离得近，就冒昧来打扰了。”苏慕言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好的长卷，“前些天说的那幅《秋江待渡图》残卷已经修补好了，正好给您送过来。”

　　沈怀安接过长卷，指尖碰到苏慕言湿冷的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先换件干净衣服吧，别着凉了。”说完就让福安去取自己备用的长衫。

　　苏慕言有些犹豫，但还是被沈怀安推进了里屋。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沈怀安已经在书桌上摆好了两杯热茶，炭盆里的火也烧得正旺。他穿着沈怀安的衣服，明显得有些小，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明显的脖颈，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柔软。

　　“尝尝这雨前茶。”沈怀安递过茶杯，目光落在苏慕言湿润的发梢上，“我这儿有新的皂角，要不要把头发洗干净烘干？”

　　苏慕言道谢后，捧着茶杯暖手，听沈怀安这么细心，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不麻烦先生了，等会儿让它自然风干就好。”

　　雨声越来越大，把书房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反倒显得屋子里面格外安静。沈怀安打开油布，那卷《秋江待渡图》残卷已经修补得十分妥当，补上去的纸和原纸几乎浑然一体，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苏先生的手艺真是太绝妙了。”沈怀安赞叹道，指尖轻轻拂过画中的江面，“这种修补拼接的技法，很有家族传承的风格。”

　　苏慕言笑了笑：“先生过奖了，我只是用了些祖辈传下来的老方法而已。”他顿了顿，看向沈怀安，“说起来，先生您从京城来，有没有见过皇宫里收藏的字画？”

　　“见过几幅。”沈怀安回忆着说，“前年在故宫的文渊阁，见过一卷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真迹，那墨色的层次变化，笔法的灵动洒脱，实在让人赞叹不已。”

　　苏慕言眼睛亮了亮：“我只在书上见过相关记载，说那幅画笔法意境疏阔清朗，仿佛有云雾流动的感觉。”

　　“确实是这样。”沈怀安越说越有兴致，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本画谱，“你看这里面的摹本，虽然外形相似，但少了那份空灵的韵味。”

　　两人凑在灯烛下，一边翻阅画谱，一边讨论笔法和墨色的运用。苏慕言时不时提出几句见解，往往都能切中关键之处，这让沈怀安颇为惊讶。他原本以为苏慕言只懂一些装裱的技艺，没想到对方在绘画理论方面也有这么深的造诣。

　　聊到兴头上，沈怀安取来笔墨，铺开白色的宣纸：“我试着临摹几笔黄公望的皴法，苏先生帮我看看怎么样？”

　　苏慕言点头答应。沈怀安拿起笔蘸了墨，手腕轻轻转动，笔尖在纸上擦出细密的纹路，颇有几分山水画作的苍劲质感。他画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皱着眉说：“这里的转折总是显得生硬。”

　　苏慕言凑近了一些，呼吸几乎要拂过沈怀安的耳边。“笔锋应该再侧一点，”他轻声说道，伸手握住沈怀安的手腕，带着他慢慢转动，“你看，这样是不是就顺畅多了？”

　　他的指尖带着温度，轻轻裹着沈怀安的手腕，力道刚刚好。沈怀安只觉得一股暖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一直烧到耳根。灯光下，苏慕言的睫毛又长又密，眼神专注地落在纸上，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背。

　　“嗯……是顺畅多了。”沈怀安的声音有些发紧，不知道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

　　苏慕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沈怀安低头看着纸上的画，笔触确实顺畅了不少，可心绪却乱了。他能闻到苏慕言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皂角的清冽气息，和自己身上的味道竟然有几分相似。

　　“没什么。”沈怀安强装镇定，把笔放下，“多谢苏先生指点。”

　　苏慕言点了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却不敢再和沈怀安对视，却想起了触碰到了沈怀安的腰，很细，耳朵更红了。

　　雨渐渐小了，天也已经完全黑了。沈怀安挽留苏慕言住下来，苏慕言起初还推辞，但经不起沈怀安再三劝说，最终还是答应了。

　　福安收拾出东厢房，被褥都是刚晒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沈怀安送苏慕言到房门口，看到他一副想说又不说的样子，就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慕言抬起眼睛，灯光在他眼里跳动：“沈先生，明天如果天气好，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城外的寒山寺？我听说那里有位老和尚，或许知道我要找的人的消息。”

　　沈怀安想起苏慕言一直在找人的事，点头说道：“好，明天我陪你去。”

　　苏慕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拱手说道：“多谢先生。”

　　回到自己房间后，沈怀安坐在灯烛下，指尖又摸到了那枚柳叶玉佩。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想起刚才苏慕言握住他手腕时的温度，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期待。

　　明天的寒山寺，会是怎样的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