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

莲子羹端来时还冒着热气，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沈怀安将勺子递到苏慕言手边，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移开目光，只留烛火在旁“噼啪”地添着暖意。

苏慕言舀了一勺羹送进嘴里，清甜的莲子混着软糯的糯米滑进喉咙，驱散了连日为雅集忙碌的疲惫。他抬眼时，正撞见沈怀安盯着自己的碗，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便忍不住笑：“沈先生的手艺，倒比我常去的那家糖水铺还要好。”

“是厨房阿婆的手艺，我不过提了句你近日辛苦。”沈怀安端起自己的碗，却没动勺，只看着苏慕言，“雅集上你展示的那幅《寒江独钓图》，装裱时用的‘飞托法’，我瞧着比上次又精进了。”

提起本行，苏慕言眼睛亮了亮，放下勺子与他细说：“前几日翻古籍，见古人修残卷时会在浆糊里加少许明矾，试了试，果然让画心更挺括。下次沈先生有藏画要修，我给你试试这法子。”

“好啊。”沈怀安应得干脆，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其实我书房里有一卷元代的残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修，若是苏公子不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苏慕言话出口才觉自己太过急切，耳尖微红，又放缓语气，“能修古帖是我的幸事，改日我便来瞧瞧。”

两人就着一盏灯，从装裱技艺聊到江南的书画流派，又说起苏砚今日在雅集上被名家夸赞时，攥着衣角却强装镇定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声。窗外的夜渐深，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倒让这书房里的时光更显悠长。

等苏慕言喝完最后一口羹，沈怀安起身要送他，却被苏慕言拦住：“沈先生伤势未愈，不必多走。我认得路，且外面月色正好，走几步也自在。”

沈怀安没再坚持，只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融进月色里。苏慕言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正撞见沈怀安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落了层柔软的月光。他心头一跳，挥了挥手：“沈先生早些歇息！”

沈怀安也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身影转过巷口，才转身回了书房。烛火依旧摇曳，桌上两只空碗还留着莲子的清香，他指尖落在方才苏慕言碰过的勺柄上，嘴角悄悄弯起——原来说要留苏州，是对的。

次日清晨，苏慕言刚到墨韵斋，就见苏砚抱着一卷纸跑进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哥！沈先生派人送了字帖来，说让我照着练，还说若有不懂的，随时去问他！”

苏慕言接过字帖，指尖触到纸页上温热的墨香，抬头看向沈宅的方向，晨光正好落在巷口，将石板路照得发亮。他笑着揉了揉苏砚的头：“那你可得好好练，别辜负了沈先生的心意。”

日子便这样缓缓过着，苏慕言时常去沈宅修那卷古帖，两人凑在灯下，时而讨论笔法，时而为一处残损的墨迹斟酌许久；苏砚则常跟着沈怀安读古籍，偶尔也会缠着两人，要听他们讲之前破案的趣事。

转眼入了秋，苏州城飘起细碎的桂花雨。一日午后，沈怀安忽然对苏慕言说：“城外的桂花开得正好，明日我们带苏砚去赏桂如何？”

苏慕言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想起那日书房里的烛火与莲子羹，点头时，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好啊，正好让苏砚也松快松快。”

次日清晨，三人踏着晨光出城，桂花的香气漫在风里，甜得让人心安。苏砚跑在前面，偶尔回头喊他们快些，沈怀安与苏慕言并肩走在后面，脚步慢得像要把这秋日的时光，都细细走一遍。

走到一处桂树下，沈怀安忽然停下，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桂花，递到苏慕言面前：“今年的桂花，比去年香些。”

苏慕言低头，看着他指尖那朵小小的桂花，金黄的花瓣沾着晨露，像落在他心上的一点暖。他抬头时，正撞见沈怀安的目光，温柔得像这秋日的风，两人都没说话，却只觉得，这桂花雨下的时光，比任何时候都要静好。

苏慕言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桂花，晨露沾在指腹，凉丝丝的，却让心头的暖意更甚。他顺着沈怀安的话茬笑：“许是今年的日子太平，连桂花都开得格外尽心。”

这话落时，前头的苏砚忽然折回来，手里攥着满把桂花，踮着脚往两人面前凑：“哥！沈先生！你们看，这花能做桂花糕吧？上次阿婆做的，我还想吃！”

沈怀安接过几朵桂花，指尖捻了捻花瓣，笑着点头：“当然能。回去让厨房阿婆多做些，留着你慢慢吃。”苏砚一听，立刻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惹得两人相视一笑。

沿着桂树林间的小径再往前走，竟藏着一汪浅塘，塘边搭着座木亭。沈怀安引着苏慕言坐下，自己则靠在亭柱上，望着塘面的桂花倒影：“之前只听人说城外有桂树，倒不知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

“我也是头回过来。”苏慕言望着远处苏砚追逐蝴蝶的身影，语气轻缓，“自从小砚回来，又有沈先生在，总觉得日子比从前热闹多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沈怀安，“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当初留下。”

沈怀安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认真：“该谢的是你。若不是遇见你们，我或许早就回了京城，哪能有这般自在的日子。”

两人静静坐着，风穿过桂树，落下满亭花香。苏慕言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自己失言提了沈怀安的腰，脸颊微微发烫，却又忍不住开口：“沈先生，之前在书房……是我唐突了。”

沈怀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都过去了。况且，苏公子说得本是实话。”他说着，忽然伸手折了枝桂花，轻轻插在苏慕言鬓边，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这样衬你。”

苏慕言僵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摸了摸鬓边的桂花，鼻尖萦绕着花香与沈怀安身上淡淡的墨香，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开胸膛。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看着沈怀安眼底的笑意，觉得这秋日的阳光，都比平时暖了几分。

“哥！沈先生！你们快来看！”不远处的苏砚忽然大喊，手里举着一只彩色的蝴蝶风筝，“方才捡到的，我们放风筝好不好？”

沈怀安站起身，朝苏慕言伸出手：“走吧，陪他玩玩。”苏慕言看着他递来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握了上去——掌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牵着风筝线，看着苏砚在桂树下奔跑，风筝越飞越高，映着蓝天与桂花，像一幅鲜活的画。苏慕言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若是能一直过下去，便再好不过了。

夕阳西下时，三人带着满身桂香回城。苏砚走在中间，一手牵着苏慕言，一手牵着沈怀安，嘴里还念叨着晚上要吃桂花糕。沈怀安与苏慕言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原来安稳与幸福，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不过是身边有牵挂的人，手边有温暖的时光，还有这岁岁年年，寻常又珍贵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