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悦你

桂花籽埋好的第三日，苏慕言要回书院授课，沈怀安亲自送他到渡口。船家已在岸边等候，橹声咿呀，搅碎了水面的月光——彼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桂树的清香裹着水汽，漫在两人周身。

苏慕言踏上船头，忽然回头，见沈怀安还站在岸边，手里握着他前晚落下的那支狼毫笔。“这笔你常用，忘了带。”沈怀安走上前，将笔递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像落了片轻软的桂花，“书院课业忙，别总熬夜修帖，那方端砚……等你下次来，我磨好墨等你。”

苏慕言握紧笔杆，喉间微热，只点头道：“好。”船缓缓离岸，他望着沈怀安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缩成雾里的一点，才低头摩挲笔杆——杆上还留着沈怀安掌心的温度，像要融进木纹里。

此后每月，苏慕言总要抽空来沈府小住。有时是携着新抄的帖来与沈怀安探讨，有时是带些书院后山的新茶，更多时候，只是陪着沈怀安在院子里待着：春日看刚冒芽的桂树苗抽枝，夏日坐在桂树下听蝉鸣，秋日采下新桂腌成蜜饯，冬日围炉煮茶，看雪落在桂树枝头。

苏砚也渐渐长高，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脸泥土的小娃娃，却仍爱蹲在桂树下，数着新抽的枝桠：“先生，你看，这棵比去年高了半尺呢！”苏慕言笑着摸他的头，转头便见沈怀安端着刚煮好的姜茶走来，雾气氤氲里，眼底的笑意比姜茶还暖。

转眼又是一年秋日，当年埋下的桂花籽已长成齐腰高的小树，虽未开花，枝叶却愈发繁茂。沈怀安在树下摆了张石桌，煮了新沏的桂花茶，苏慕言正低头用那方端砚研墨，准备补完去年未竟的元帖。

“墨磨得差不多了。”沈怀安递过一张宣纸，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腕上，“你手腕旧伤还没好，别太用力。”苏慕言抬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忽然想起去年那个月光漫着桂香的夜晚——原来时光走得这样快，却又这样好，好到所有牵挂都在身边，所有期待都在眼前。

苏砚捧着刚腌好的桂花蜜饯跑过来，往两人碟子里各放了一块：“哥，沈先生，你们快尝尝！今年的蜜饯比去年甜！”沈怀安笑着尝了一块，又拿起一块递到苏慕言唇边，苏慕言张口接住，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头。

阳光透过桂树枝叶，落在宣纸上，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也落在苏砚蹦跳的身影上。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近处是茶水沸腾的轻响，苏慕言低头，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笔锋温润，墨色凝实，就像他们往后的岁岁年年，平淡却满是温暖，寻常却全是牵挂。

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时，苏慕言忽然想起初见这方端砚的模样——砚池里淡墨痕犹存，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如今他握着笔，腕间有沈怀安指尖的轻按，掌心是笔杆的温凉，连呼吸里都裹着桂花茶的甜香，落笔便格外稳当。

“这捺画比上次更见风骨。”沈怀安俯身看着宣纸，声音轻得怕扰了墨色，指尖偶尔拂过纸面未干的墨迹，留下一点极淡的印子，“你总说元帖难摹，如今看来，倒像是帖里的意趣，都融进你笔底了。”

苏慕言抬笔时，正好对上他垂落的目光，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苏砚在不远处追着蝴蝶跑，笑声撞在桂树叶上，簌簌落了满地细碎的响。他忽然觉得，这元帖修不修得完也无妨，只要抬头能看见沈怀安的笑，转头能听见苏砚的闹，连风里的桂花香，都成了最好的墨。

傍晚时，沈怀安去厨房煮了桂花粥，苏慕言帮着摆碗筷，苏砚则趴在桌边，盯着锅里翻滚的粥粒，不停问：“沈先生，什么时候能吃呀？我都闻到香味啦！”沈怀安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再等会儿，粥要熬得稠些才好吃，就像你先生磨墨，要磨得细些才好用。”

苏慕言听着，忽然想起渡口分别时，沈怀安递给他的那支狼毫笔。后来他每次用这支笔写字，总觉得笔杆上还留着对方的温度，就像此刻碗里的桂花粥，暖得从舌尖一直漫到心口。

夜里，苏慕言坐在窗边整理字帖，沈怀安端来一盏温热的桂花蜜水，放在他手边：“别熬太晚，明日还要去看那几棵小桂树呢，我瞧着有两棵新抽了芽。”苏慕言点点头，接过蜜水喝了一口，甜意里带着淡淡的桂香，和去年那个月光下的夜晚，竟有些相似。

“明年这时候，小桂树该再长高些了吧？”苏慕言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沈怀安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桂树，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像披了层薄薄的纱：“会的，说不定后年就能开花了。到时候我们在树下摆张桌子，煮茶、写字、听苏砚说话，日子就能这样慢慢过。”

苏慕言转头看他，眼底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模样：“好，就这么慢慢过。”

苏慕言握住沈怀安放在窗沿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指腹因常年握笔而生出的薄茧，那触感熟悉又安心。“你看，”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向庭院角落，“连苏砚埋下的那几颗花籽，都冒了些绿芽出来。”

沈怀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湿润的泥土里，几株嫩得几乎透明的芽尖正怯生生地探出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想起白日里苏砚蹲在那里，认真地把花籽一颗一颗埋进土里，还煞有介事地用小石子在旁边画了个圈，说这是他和先生们的秘密花园。

“小孩子心性，倒也天真。”沈怀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收回目光时，正好撞进苏慕言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盛着月光，也盛着他，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

苏慕言轻轻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等这些花籽长成了花，苏砚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写字时那样。”

沈怀安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苏慕言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时候你坐在窗边，阳光洒在你身上，连睫毛都像是镀了层金边。你握着笔，专注地看着字帖，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你和那一方砚台。”他轻轻吻了吻沈怀安的发顶，“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沈怀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捶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苏慕言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说我心悦你。”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庭院里的桂树轻轻摇晃，落下几片花瓣，像是在为这温馨的时刻伴奏。

沈怀安靠苏慕言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桂花的甜香，只觉得满心都是安宁和幸福。他知道，往后的日子，无论遇到什么，只要有苏慕言在身边，有苏砚的欢声笑语，有这满院的桂花香，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时间不早了，该歇息了。”苏慕言轻轻推了推他，“明日还要早起呢。”

沈怀安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向内室。

躺在床上，苏慕言从身后轻轻拥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呼吸温热。“晚安。”

“晚安。”沈怀安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庭院里的桂树静静伫立，仿佛在守护着这一室的温馨和安宁。而那些刚刚冒出头的花籽，也在月光的照耀下，努力地生长着，期待着来年绽放出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