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桂树真的缀满细碎的金朵时,院角的石桌上早摆好了竹筛。苏砚踮着脚,小手够着最低的枝桠,摘下的桂花却大半落在衣襟上,惹得沈怀安笑着蹲下身,替他把花瓣拢进筛子:“慢些,别把自己变成‘桂花娃娃’。”
苏慕言坐在一旁研墨,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笔尖不自觉在宣纸上勾出半树桂花,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沈怀安抬头撞见他的眼神,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别光顾着看我们,等酿好桂花酒,第一杯先给你温着。”
酿酒那日,苏砚非要帮忙添桂花,结果洒了半碗在坛外。沈怀安没责备,只把孩子抱到膝头,教他轻轻把花瓣按进酒里:“这样酒里才会藏着桂香,等明年打开,就能尝到今年的秋天了。”苏慕言靠在门框上看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有桂香绕屋,有爱人在侧,有孩童在怀。
冬雪落时,坛中的桂花酒也该开封了。沈怀安温酒时,苏砚趴在桌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酒壶:“先生,沈先生,酒是不是会像桂花一样甜呀?”苏慕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刚要开口,就见沈怀安端来两只酒杯,先给苏慕言递了一杯:“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酒液入喉,先是淡淡的桂甜,后是清冽的酒香,暖意在胸口慢慢散开。苏慕言抬眼,正对上沈怀安的目光,灯影落在他眼底,像盛着半盏星河。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院中的桂树上,枝桠裹着雪,倒像是缀了满树碎银。
苏砚喝了半杯温好的米酒,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靠在苏慕言怀里睡着了。沈怀安把孩子抱回卧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件厚披风,轻轻搭在苏慕言肩上:“外面雪大,别着凉了。”
两人并肩坐在窗边,听着雪落的声响,杯中酒还冒着热气。沈怀安忽然开口:“明年春天,我们再在院角种棵腊梅吧,等冬天开花了,就能就着梅香喝今年的桂花酒了。”苏慕言点点头,指尖与他的指尖在杯沿下相扣,墨香、桂香、酒香混在一处,漫过窗棂,与窗外的雪色融在一起。
灯花又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叠着窗外的雪枝,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苏慕言看着杯中交叠的人影,忽然觉得,往后的岁岁年年,大抵都会这般——有花香,有酒香,有彼此,再无旁骛。
开春时,沈怀安真的从镇上带回了腊梅苗。苏砚提着小水壶跟在后面,一步三晃地要帮着挖坑,结果铁锹没拿稳,差点蹭到沈怀安的手。苏慕言从旁伸手扶住,笑着把小铲子换给孩子:“用这个,慢些挖,别把腊梅的根碰着了。”
三人蹲在院角忙活,阳光落在新翻的泥土上,混着桂树刚冒的新芽香。沈怀安把梅苗放进坑时,苏砚突然伸手把自己攒的几颗小石子埋在旁边:“这样梅树就能长得快些,冬天就能开花啦!”沈怀安捏了捏他的小脸,眼底满是笑意:“好,等开花了,砚砚第一个摘花瓣。”
日子过得快,转眼腊梅就抽了新枝。入秋时,去年的桂树又开得热闹,苏砚已经能自己够到高处的花枝,小心翼翼把桂花放进竹筛,还不忘给苏慕言递上一小捧:“先生,你闻,今年的桂花比去年还香呢!”苏慕言接过,指尖沾了点金粉似的花瓣,转头就看见沈怀安正往坛里倒新收的桂花,阳光洒在他侧脸,连鬓角的碎发都染得温柔。
这年冬天,腊梅真的开了。细碎的白花缀在枝头,冷香混着桂酒的暖香漫进屋里。沈怀安温酒时,特意摘了两枝腊梅插在瓷瓶里,放在桌边。苏砚趴在一旁,看着酒杯里晃动的梅影,突然说:“先生,沈先生,我们明年再种棵桃树吧,春天开花好看,夏天还能吃桃子!”
苏慕言刚要应声,就见沈怀安笑着点头:“好啊,等明年开春,我们就去挑桃树苗。”他递过温好的酒,杯沿沾了点梅香,“不过今年,先好好尝尝这梅香配桂酒。”苏慕言接过酒杯,指尖与他相触,还是熟悉的温度。窗外的雪又落了些,梅枝裹着雪,映着屋里的灯影,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框在了这一方小院里。
夜深时,苏砚早就睡熟了。两人坐在案前,看着宣纸上未干的画——画的是院角的桂树与腊梅,树下两个小人,手里捧着酒杯。沈怀安磨着墨,轻声说:“等明年桃树开花了,我再教砚砚画桃花,你就在旁边写几句诗,好不好?”苏慕言点点头,笔尖在纸上轻轻落下,墨痕晕开时,正好接住窗外飘进来的一片雪花,落在纸上,成了画里最清浅的一笔。
他们说着说着就缠绵在了一起,从书桌到木柜,再到地毯,热烈又深沉。
灯花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宣纸上,与画里的景、纸上的墨融在一起。苏慕言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所谓的岁岁年年,从来都不是什么盛大的光景,不过是春种梅、秋采桂,冬夜温酒,夏日常伴,身边有他,膝下有子,日子像砚台里的墨,稠得化不开,暖得散不去。
转年开春,沈怀安果然带着苏砚去集市挑桃树苗。孩子蹲在苗圃前,指着棵枝桠最舒展的树苗不肯走:“沈先生你看,这棵肯定能结好多桃子!”沈怀安笑着付钱,把树苗扛在肩上,苏砚就拽着他的衣角,一路叽叽喳喳说要给桃树浇水、施肥,连晚上要给树苗“讲故事”都想好了。
种桃树那天,苏慕言特意把案上的宣纸挪到窗边,好时时看着院角的动静。只见沈怀安扶着树苗,苏砚踮脚往坑里填土,小手沾了泥也不在意,还时不时凑到树根前小声说话。等浇完定根水,苏砚非要把自己的小布偶挂在枝桠上:“这样桃树就不会孤单啦!”沈怀安揉了揉他的头,转身时正好对上苏慕言的目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春日的阳光落在肩头,连风里都裹着刚翻泥土的清润气。
入夏时,桃树枝头果然缀了不少青桃。苏砚每天都要去数一遍,连吃饭都惦记着:“先生,桃子什么时候能熟呀?”苏慕言被他问得无奈,只好拉着他去问沈怀安。沈怀安正在灶房熬绿豆汤,闻言笑着舀了勺凉好的汤递给他:“等桃子红了尖儿,就给你摘第一个。”
等桃子真正熟透时,沈怀安搬来梯子,小心翼翼摘了满满一篮。最红的那个先递给苏慕言,再挑个稍小的给苏砚。孩子捧着桃子啃得满脸汁水,还不忘把咬剩的果肉递到沈怀安嘴边:“沈先生你吃,好甜!”沈怀安咬了一口,甜意顺着舌尖漫开,转头看见苏慕言正拿着帕子给孩子擦嘴,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眉眼温柔得像浸了蜜。
那天傍晚,三人坐在桃树下吃桃子、喝绿豆汤。苏砚玩累了,靠在沈怀安怀里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桃核。沈怀安轻轻把桃核抽出来,放进随身的小布包里:“等晒干了,给砚砚串成小珠子挂着。”苏慕言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折扇,慢慢给两人扇风。暮色渐浓时,院角的灯盏又被点起,暖黄的光透过桃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成了细碎的光斑。
沈怀安忽然开口:“明年我们再在桃树下搭个秋千吧,砚砚肯定喜欢。”苏慕言点点头,指尖碰了碰他放在石桌上的手,还是熟悉的温度。风里传来桂树的清香——原来不知不觉间,院角的桂树又抽出了新芽,再过些日子,又该是满院桂香了。
油灯的灯芯晃了晃,把三人的影子映在桃树干上,叠着枝叶的纹路,像幅温软的画。苏慕言看着怀里睡熟的孩子,又看看身边的人,忽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慢慢过:春看桃开花,夏摘桃尝甜,秋采桂酿酒,冬围炉赏梅,岁岁年年,都有这一方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