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并非被阳光或猫叫唤醒,而是被一种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扰醒。
苏慕言先睁开眼,侧耳倾听。那声音来自窗外,细碎而持续,不同于雪水滴滴答答的落响。他轻轻起身,披衣下炕,小心地不惊扰身旁还在熟睡的沈怀安和孩子们。
推开房门,一股清冽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怔住了。
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枯枝上,竟不知何时落满了麻雀,灰褐色的羽毛在微茫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蓬松。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小脑袋灵活地转动,黑豆似的眼睛机警地四下张望。而那窸窣声,正是它们的爪子在尚有残雪的枝桠上刮擦跳跃的动静。
更多的鸟雀声从巷子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充满生机的网,笼罩着刚刚苏醒的村落。
沈怀安不知何时也起来了,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肩上。“听见了?”他低声问,目光也投向那棵忽然变得热闹非凡的老树。
苏慕言点头,唇角不自觉扬起:“这么多……像是约好了一起来叫早。”
屋里的两只小猫似乎也被这异常的动静惊醒了,在竹筐里发出微弱又好奇的“咪呜”声,试图扒拉着筐壁站起来瞧个究竟。
这细小的叫声终于吵醒了苏砚。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爹,什么声音呀……”话未问完,他也听到了窗外的喧闹,顿时睁大了眼睛,赤着脚就跳下炕跑到门边。
“哇!”他小声惊呼,生怕吓跑了那些小精灵,“好多小鸟!”
阿瑶也醒了,跟着跑过来,挤在门边看,睡意全无。
沈怀安回屋端来一小碗昨日剩下的米粒,示意苏砚轻轻撒在窗台下不远处的空地上。孩子们屏息看着,只见几只胆大的麻雀先是警惕地观望,随即扑棱着翅膀飞落下来,快速啄食着,小脑袋一点一点。
更多的麻雀被吸引,从枝头纷扬落下,院子里顿时成了小鸟的餐场,热闹非凡。
“它们饿了,”阿瑶小声说,带着一种柔软的怜悯,“雪化了,找不到吃的。”
“嗯,”苏慕言摸摸她的头,“所以春天快来了。”
生命的复苏并非总是悄无声息。它有时就是这样,带着一群麻雀的喧哗,扑棱棱地闯入尚且寒冷的清晨,宣告着冬的尾声。
炉火重新燃起,粥香渐渐弥漫。但这个早晨,最先充盈这个家的,是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属于春天的吵闹。午后,阳光正好,将院中残雪晒得越发稀薄,露出底下深色的、湿润的土地。
苏砚和阿瑶蹲在屋檐下,专注地看着沈怀安用一根细长的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浅浅的沟壑。苏慕言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几根去年留下的、干枯的桃树枝。
“看这里,”沈怀安的声音平稳,树枝点在他划出的圆圈旁,“把树苗种下去,根要舒展开,不能蜷着。”
苏砚用力点头,小手模仿着虚虚一抓,仿佛正谨慎地安置着无形的树根。阿瑶则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去摸地上那几根干枯的桃枝,似乎想从这枯槁中提前感知未来花朵的柔软。
“然后呢,怀安叔?”苏砚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填土。”沈怀安用树枝将旁边的虚土拨回沟里,“不能太实,也不能太松。要轻轻拍一拍,像这样。”他示范着,手掌虚虚地压了压泥土。
阿瑶立刻伸出自己的小手,在那片被“填平”的虚土上轻轻拍了拍,表情严肃得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大事。
苏慕言看着他们,眼里漾着笑,将手中一根桃枝递过去:“等种好了,还得在旁边立根小棍,把它扶稳了,怕风刮歪。”
沈怀安接过那根枯枝,将它轻轻靠在划出的“树坑”旁:“对,就这样,等它自己站稳了,就不用扶了。”
阳光暖融融地晒着他们的脊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即将到来的春天的味道,清新而湿润。两只小猫大概觉得外面的世界更新奇,在竹筐里扒拉着,细声细气地叫着,也想参与这场重要的“预演”。
没有真正的树苗,没有汗水,只有阳光、泥土、孩子专注的眉眼和大人耐心的低语。但就在这虚划的坑、虚填的土、虚扶的枝桠间,那棵未来的桃树,仿佛已然生根。
它将会抽枝、长叶,在某个春风和煦的日子绽开粉白的花朵,最终结出甜蜜的果实。所有关于春天的期盼,都被这午后的游戏,具体而微地、一寸寸地,种进了湿润的泥土里,也种进了孩子们的心里。
苏慕言想,或许日子就是这样,用最寻常的片刻,编织最坚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