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秒半是嫌弃半是好奇的围观以及必要的积分扣除和技术支持下,她一头扎进了残疾猫俱乐部那间积满灰尘的公用工作间。
事实证明,一个常年与各种宠物器械打交道、且具备出色动手能力的人类,在这样一个喵星技术虽发达但普遍为猫爪设计的世界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她先是根据商城提供的图纸,用轻便坚固的材料批量生产了一批基础款的轮椅支架、导盲鞍和助行器。相比俱乐部里那些沉重、笨拙、时常卡住的捐赠品,她做的这些更轻巧,关节更灵活,还贴心地用猫造革裹了所有可能摩擦皮肤的部位。
然后,她开始玩更大的。针对那些肢体残缺严重的猫咪,她开始尝试制作定制义肢。扫描残肢结构、三维打印模型、调整受力点、填充缓冲凝胶……她做得全神贯注,甚至忘了时间。苗秒不得不几次提醒她现实世界猫咖的打烊时间快到了。
“马上马上,把这个受力点再调整一下就好。”毛榕榕头也不抬,手里拿着微刻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个为前肢缺失的猫咪设计的义肢连接头,鼻尖上都沾了点油灰。
苗秒的电子形态飘在一旁,看着工作台上逐渐增多的、精巧得不像话的各类辅助设备,又看看那个浑身散发着专注光芒的两脚兽,忍不住嘀咕,“啧,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有点用处。”
第一批成品出来时,在俱乐部里引起了轰动。
一只因为车祸失去两条后腿的成年暹罗猫,第一次套上毛榕榕为她量身定做的、带有微型液压缓冲系统的后肢义肢时,颤抖着、尝试着站了起来。它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第二步……虽然踉跄,但却稳稳地走了起来。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重新“长”出来的后腿,发出了一声尖锐而狂喜的喵叫,开始尝试小跑,甚至笨拙地跳上了一旁矮凳。
整个俱乐部的猫咪都围了过来,看着这近乎奇迹的一幕,发出各种惊叹和羡慕的喵呜声。
毛榕榕的名字很快在残疾猫俱乐部传开了,从“那个奇怪的两脚兽”变成了“长着神奇手指的毛茸茸天使”这是某只文采斐然的三花猫起的绰号。
她几乎一有空就泡在工作室里,不是在做新的,就是在维修旧的。许多猫咪的辅助设备因为长期使用而出现了磨损,有些螺丝松动,有些轮轴变形,有些传感器失灵。对于猫爪而言,这些精细的维修工作难于登天,但对毛榕榕来说,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她甚至还举办了一个小讲座,教那些视力尚可的猫咪如何做一些基础的检查和简单的紧固工作。
然而,在维修过程中,毛榕榕逐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些设备,尤其是一些内部结构极其精密、带有微型芯片或传感器的核心部件,其工艺水平远超她目前能接触到的喵星制造水平,和她所处的2308年的技术一样先进。这些部件与周围相对粗糙的“猫造”部分形成了鲜明对比。
“苗秒,”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特别精细的核心部件……是怎么来的?以猫咪的爪子,应该很难生产出这么精密的东西吧?”她拿起一个只有米粒大小、却集成了感应和发射功能的微型传感器。
苗秒的电子形态原本正无聊地切换着皮肤光效,听到这个问题,动作顿了一下。它飘到那个传感器旁边,电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数据流,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过了一会儿,它才用一种罕见的、褪去了所有戏谑和骄傲的平静语气开口,“这些,是我爸爸妈妈捐赠的。”
毛榕榕愣了一下,“你的……爸爸妈妈?”
“嗯,我在主世界的爸爸妈妈。”苗秒的电子音里带上了一种极淡的、温暖的怀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作为一只普通的小猫,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很爱我,我也……非常爱他们。”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后来,我太老了,快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哭得很伤心。我实在舍不得,就在最后那一刻,动用了一点……嗯,算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吧,把这个世界的存在,稍微透露了一点给他们。”
毛榕榕屏住了呼吸,她能想象那将是怎样一种冲击又充满慰藉的告别。
“他们没有被吓到,反而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或者帮到这个世界。”苗秒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自豪和感激,“我就说,这里的残疾小家伙们很可怜,猫猫们的手做不了太精细的东西。然后……”
苗秒的电子形态似乎都明亮了一些,“然后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动用了大半身家,联系了最好的精密仪器制造商和生物工程实验室,定制捐赠了整整一整套高精尖的医疗器械和生产线核心部件,专门用于制造和维修残疾猫咪的辅助设备。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些。”
它用虚拟的爪子轻轻碰了碰那些精密的零件,“这些东西,从根本上改善了这个世界的残疾猫咪的生活质量。可以说,是他们的慷慨和爱,给了这些孩子第二次机会。”
“因为他们巨大的、无私的贡献,跨越了世界的界限,积累了难以想象的功德……”苗秒的声音恢复了平时那点小得意,“所以,我后来才顺利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系统之一。怎么样,本大人的来历还是很厉害的吧。”
毛榕榕看着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部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感动和敬意。原来 ,还有这样一段跨越物种和世界界限的深沉爱意。苗秒那臭屁的性格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段过往,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爸爸妈妈给予了他足够的爱,他才这么傲气自恋吧。
“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真的很棒。”她由衷地说。
“那当然。”苗秒哼了一声,但电子尾巴尖愉快地翘了起来。
这个小插曲让毛榕榕更加投入了。然而,她很快遇到了一个新的技术难题。
一些非常幼小就因为先天或后天原因残疾的小奶猫,它们的辅助设备极其微小和精细。比如一只名叫“点点”的先天前爪发育不全的小黑猫,它的义肢只有指甲盖大小,里面的微型轴承和连接卡扣更是精细得如同钟表零件,甚至超过了那套捐赠设备日常维护的范畴。
这天,点点的小义肢上一个比针尖还细的卡扣崩掉了,整个义肢散架。小家伙急得围着那堆微小零件直转圈,发出细弱的、无助的叫声。
毛榕榕尝试用镊子去夹,但她的手指对于这种超微型作业来说还是太粗了,稍微一用力就怕把零件捏飞甚至捏变形。她急得额头冒汗,周围几只同样需要维修超小设备的小奶猫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下没辙了吧。”苗秒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电子尾巴晃来晃去,“要不要本大人帮你想想办法。”
毛榕榕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对了,我还有这个世界给的奖励呀。”
她立刻调出系统面板,飞快地找到了之前奖励的那罐弹性脂肪凝胶。
“备注说……可以临时改变自身或小范围物体形态……”她看着那罐果冻一样Q弹的黄色凝胶,又看了看那堆微型零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苗秒,这东西安全吗。把我自己变小一点行不行,就变小一会儿,修完就变回来。”
苗秒的电子眼瞬间瞪圆了,“你说什么。你拿这种没经过充分测试的趣味性道具对自己用。愚蠢。你知道缩小过程中可能发生什么意外吗。细胞坍缩?能量失衡?变成老鼠那么大然后被猫叼走。”
“哎呀,备注上没说有副作用嘛。就一会儿,几分钟就好。”毛榕榕已经挖了一小坨凝胶,跃跃欲试,“你看它们多着急啊。”她指着那群小奶猫。
苗秒似乎被她这不管不顾的劲头噎住了,“疯了疯了。本系统怎么会绑定你这么个笨蛋……算了算了,本系统给你盯着。就五分钟,多一秒我都给你强制逆转。”
“够用了,苗秒你最好了。”毛榕榕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那坨凝胶抹在了自己手背上。
一阵奇异的、凉丝丝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一个柔软的、充满弹性的果冻里。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变大——不,是她自己在缩小。工作台变成了广阔的原野,散落的零件如同巨大的陨石,连旁边苗秒的电子形态都变成了一座闪烁的巨塔。
过程有点晕眩,但并没有疼痛感。几秒钟后,缩小停止了。毛榕榕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变得大约只有十几厘米高,正好比那些微型零件大上一圈。
“成功了。”她的小小的声音带着兴奋,尝试着迈开步子。脚步有些轻飘飘的,但控制起来并无困难。
她立刻跑到那堆散架的零件前。现在,那些细小的卡扣和轴承在她眼里清晰无比,她的手指也能轻松地进行精细操作。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零件,比对着结构,快速地组装起来。变小之后,她的视角完全不同,反而更容易理解这种微型结构的精妙之处。
不到三分钟,点点的微型义肢就被修复如初,甚至比以前更灵活了一些。
她小心地捧起义肢,走到焦急的点点面前。在小奶猫眼里,此刻的毛榕榕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会动的小巧玩偶。点点好奇地嗅了嗅她,然后注意力立刻被修复好的义肢吸引了。
毛榕榕熟练地帮点点戴上义肢,卡扣一声轻响,完美契合。
点点试探性地动了动它那几乎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小前爪,义肢灵活地响应着。它惊喜地叫了一声,尝试着爬行,比以前顺畅了无数倍。它兴奋地围着变小的毛榕榕转圈,用脑袋蹭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其他小奶猫也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两脚兽,纷纷把自己需要维修的超小设备推过来。
毛榕榕来者不拒,就着变小的身体,飞快地帮它们修理起来。拧紧松动的螺丝,校正变形的支架,更换失灵的小传感器……她的动作又快又准,仿佛一个专业的微型机械师。
苗秒飘在空中,沉默地看着底下那个小小的人影被一群小猫围着,忙得不亦乐乎,电子眼里数据流飞速闪过,似乎在严密监控着她的生命体征。确认一切稳定后,那电子合成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
“还算……有点本事。”
五分钟一到,甚至没等毛榕榕反应过来,一股力量作用在她身上,眼前的景物飞速缩小——或者说她飞速变回原样。轻微的晕眩过后,她恢复了正常大小,站在工作台前。
小奶猫们仰着头看着她,发出依依不舍的喵呜声。点点跑过来,亲昵地蹭她的脚踝。
毛榕榕弯腰摸了摸它们,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弹性脂肪凝胶,还真是个好东西。
就在她准备继续投入工作时,苗秒的电子形态飘到了她面前,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严肃,不再是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
“喂,毛茸茸,先停一下你的手工活。有个新任务,优先级很高。”
毛榕榕抬起头,“又有新任务?”
“这次情况有点特殊。”苗秒调出一个新的光屏,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和一连串令人触目惊心的数据。
“任务目标,编号B-13,匿名。种族,玄猫。”
光屏上开始滚动播放一些模糊的、闪烁的画面片段:黑暗中飞来的石子,惊恐躲闪的黑影;紧闭的门窗;人类脸上厌恶与恐惧的表情;冰冷的雨水,缩在肮脏下水道口发抖的小小身躯;被其他猫排斥驱赶……
“问题描述,”苗秒的声音低沉下去,“极度倒霉体质,长期遭受无端恶意与驱逐,来源包括部分人类及其他同类。成因与某些人类文化中针对黑猫的荒谬迷信有关。个体因此产生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极度恐惧外界环境,拒绝与任何生物接触,坚信自身会带来不幸。生存意愿极度低下。”
“背景补充,”苗秒顿了顿,“该个体从未成功降临主世界。其在喵星世界的‘幸运’参数因长期负面情绪浸染及外界恶意投射,已降低至临界值,导致其物理层面上也极易遭遇各种意外,形成恶性循环。它无法理解为何被厌恶,归因于自身存在本身即为错误。”
毛榕榕看着那些令人心碎的片段,听着苗秒的叙述,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又是人类的偏见。这一次,甚至不需要直接接触,仅仅因为一种愚蠢的迷信,就能隔空对一个无辜的生命造成如此持久而残忍的伤害。
“它的‘问题’不在于不亲人或者有攻击性,”毛榕榕的声音有些发涩,“在于它被整个世界……拒绝了。”
“可以这么理解。”苗秒肯定道,“任务危险等级判定为‘高’,并非因为它具有攻击性,而是任务对象心理状态极其脆弱,常规手段可能无效。你确定要接下这个任务吗。”
光屏上,那个漆黑的剪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彻底融入了绝望的黑暗中。
毛榕榕没有丝毫犹豫。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