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三百年未停。
叶月零站在诛仙台的最高处，白衣胜雪，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白玉簪束着。三百年苦修，她以惊世之资飞升上神，成了上神界最年轻的仙尊——叶尊。
仙尊之位，是荣耀，也是枷锁。上神界派系林立，老仙尊们虽敬她修为，暗地里却常诟病她性情冷僻，年纪太轻镇不住场子。可叶月零不在乎，三百年的孤寂修炼，早已让她习惯了冷眼。她的清寒殿在昆仑墟之巅，终年积雪，除了几个必要的仙侍，再无旁人敢靠近。
这日，她刚结束一场悟道，正欲回殿，却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拦住了去路。
“仙尊留步！”
叶月零脚步微顿，回眸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粉色仙裙的小仙娥，正提着裙摆朝她跑来，发髻歪了半边，脸颊沾着雪沫，瞧着有些狼狈。
是新晋飞升的小仙，名唤裴晚璃。前几日仙籍登记时，她扫过一眼这名字，只觉莫名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裴晚璃跑到她面前，喘着气停下，仰着小脸望她。眼前的仙尊生得极美，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月，周身气度清冷出尘，让人不敢直视。可不知为何，裴晚璃望着她，心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感，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熟悉的港湾。
“仙尊，”她定了定神，把手里的小布包递上前，“这是我刚烤的桂花糕，想着仙尊或许会喜欢……”
叶月零的目光落在布包上，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桂花糕？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的一扇门。
那年将军府的雪，那个缩在墙角的小女孩，还有她塞给自己的那个热乎乎的荷包……
她压下心头异样，淡淡开口：“不必。”
裴晚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很快又扬起：“仙尊是觉得不好吃吗？没关系，我下次烤别的！我还会做桃花酥、杏仁饼，仙尊喜欢什么口味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叶月零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月零姐姐”的小丫头。
可眼前的小仙娥，眉眼间虽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当年的怯懦，多了几分跳脱。三百年了，她怎么可能还在？叶月零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仙尊等等我！”裴晚璃立刻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缀在她身后，“仙尊是要回殿吗？我帮您引路吧，昆仑墟的路我熟！”
“不必。”
“仙尊，您修炼累了吧？我去给您沏壶茶？”
“不必。”
“仙尊，您看今天的雪下得多大，像不像……”
“聒噪。”
叶月零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裴晚璃被她清冷的目光一慑，下意识地闭了嘴，可眼里的光芒却丝毫未减，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看得更起劲了。
这小仙娥，胆子倒是不小。叶月零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转身继续往前走。
自那以后，裴晚璃就成了昆仑墟一道奇特的风景。无论叶月零去何处，总能在转身时看到那个粉色的身影。她会在叶月零悟道时，悄悄在旁边放上一碟点心；会在叶月零练剑时，蹲在不远处数剑穗飘动的次数；甚至会在叶月零处理公务时，安静地坐在殿外的台阶上，就那么望着清寒殿的大门发呆。
仙侍们都觉得这小仙娥疯了，叶尊素来清冷，最不喜旁人打扰，她却偏偏凑上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仙尊虽从未对裴晚璃有过好脸色，却也从未真正赶走过她。
这日，叶月零在殿中查阅古籍，裴晚璃又像往常一样，抱着个小暖炉，缩在殿外的廊下。雪又下了起来，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殿门。
“你到底想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裴晚璃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叶月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身上落了层薄薄的雪，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裴晚璃脸颊微红，把暖炉往怀里紧了紧：“我……我就是想跟仙尊待在一起。”
“为何？”叶月零追问。她想知道，这莫名的亲近感，到底来自何处。
裴晚璃咬了咬唇，眼神有些飘忽：“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跟仙尊待在一起，很安心。像……像很多年前，我遇到过的一个姐姐。”
叶月零的心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哪个姐姐？”
“我记不清了……”裴晚璃皱着眉，努力回想，“只记得她也穿着一身白衣，很好看，还分过我一块桂花糕。后来她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失落。叶月零静静地听着，三百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缩在墙角的小女孩，那个抢着帮她暖手的小丫头，那个被母亲丢出将军府的裴晚璃……
竟然真的是她。
叶月零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三百年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仙尊？”裴晚璃见她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叶月零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说完，她转身回了殿。殿门关上的刹那，她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原来这些日子，她莫名的在意，不是错觉。原来她对这小仙娥的纵容，是因为潜意识里，早已认出了她。
裴晚璃望着紧闭的殿门，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仙尊的样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不知道，殿内的叶月零，正望着窗外的飞雪，久久未动。
三百年前，她没能护住她。三百年后，她成了仙尊，有能力护着她了。
可她不敢认。
她怕这只是一场梦，怕一开口，梦就醒了。更怕，当年那个被她弄丢的小丫头，早已不记得她了。
“月零姐姐……”
殿外传来裴晚璃小声的呢喃，带着点试探。
叶月零的身子僵住了。
裴晚璃见殿内没动静，又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月零姐姐，是你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喊，就是刚才望着仙尊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名字。喊出来之后，她又有些后悔，万一认错了，惹仙尊生气了怎么办？
殿内，叶月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她打开殿门，望着雪地里的裴晚璃，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进来吧，外面冷。”
裴晚璃愣住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好！”
她蹦蹦跳跳地跟着叶月零进了殿，看着殿内简洁雅致的陈设，好奇地东张西望。叶月零走到炉边，添了几块炭火，殿内瞬间暖和了不少。
“仙尊，你真的是……”裴晚璃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叶月零没直接回答，只是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吃吧。”
裴晚璃望着那块桂花糕，眼眶突然就红了。和当年那块，一模一样。
她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点温热的暖意，一直流到心底。
“月零姐姐……”她哽咽着，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叶月零，眼泪掉了下来，“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
叶月零望着她掉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她想伸手帮她擦眼泪，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别哭了。”她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以后……就在昆仑墟待着吧。”
裴晚璃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得像个傻子：“嗯！我以后就跟着月零姐姐，再也不分开了！”
叶月零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飞雪，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寻找，终究是没有白费。
这一次，她不会再弄丢她了。
只是这份藏在心底三百年的情愫，她还不敢说出口。怕吓到她，更怕，失去她。
就这样，也挺好的。
做她的仙尊，护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闹。
至少，她们还能在一起。
窗外的雪还在下，昆仑墟的宫殿里，却因为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身影，从此有了不一样的温度。叶月零知道，她清冷孤寂的世界里，终于再次照进了阳光。而这阳光，比三百年前，更加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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