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似乎总也下不完。但自从裴晚璃住进清寒殿，这终年飘雪的地方，仿佛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裴晚璃性子活泛，不像叶月零那般沉得住气。白日里，她总爱缠着叶月零问东问西，从修炼心法到昆仑墟的一草一木，仿佛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叶月零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却从未真正烦过。
这日，她拿着一本刚借来的《飞升要诀》，凑到正在打坐的叶月零身边，戳了戳她的衣袖：“月零姐姐，你看这个，说飞升上仙要渡过九重雷劫，是不是很难呀？”
叶月零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书页上，淡淡道：“心不诚，道不纯，自然难。”
“那我呢？”裴晚璃立刻追问，眼睛亮晶晶的，“我诚心向道，也很努力修炼，能渡过雷劫吗？”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叶月零想起她刚飞升小仙时的样子。那时她修为尚浅，却总爱跟着自己，在诛仙台边看她悟道，在练剑场旁等她收剑，眼里的光从未变过。这几年，她的进步飞快，悟性虽不及自己，却比谁都刻苦。
“能。”叶月零吐出一个字，语气笃定。
裴晚璃瞬间笑开了，像得到了糖的孩子：“我就知道！等我也成了上仙，就能跟月零姐姐并肩站在一起了！”
叶月零的心微微一动，侧过头，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真好，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墙角求一块糕点的小可怜了。
“不过……”裴晚璃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成了上仙，是不是就能一直跟月零姐姐待在昆仑墟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叶月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寸，耳根微微发烫：“昆仑墟不养闲人。”
“我才不是闲人！”裴晚璃立刻反驳，“我可以给你烤桂花糕，给你泡茶，还能帮你整理古籍……总之，我有用得很！”
看着她急巴巴辩解的样子，叶月零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很快又恢复了清冷：“先渡过雷劫再说。”
说起来，裴晚璃能有今日的修为，实属不易。当年被丢出将军府后，她在破庙里挨过饿，在街头被人欺负过，后来偶遇一位云游的散仙，见她根骨不错，便收她为徒。只是那散仙修为不高，没过几年便羽化了，剩下裴晚璃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修炼，硬生生凭着一股韧劲，闯过了飞升小仙的关隘。
这些事，是叶月零后来派人查到的。每多知道一分，她心里的愧疚就深一分。若不是当年自己无能，她何至于受那么多苦？
所以这几年，叶月零虽面上冷淡，暗地里却给了裴晚璃不少助力。她悄悄在她修炼的地方布下聚灵阵，在她遇到瓶颈时，“无意”间留下几本关键的功法，甚至在她被其他小仙排挤时，不动声色地替她出头。
裴晚璃不是傻子，这些事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位清冷的仙尊，其实一直在护着她。这份好，她记在心里，也让她更加依赖叶月零。
转眼又是百年。
裴晚璃的修为日渐深厚，终于到了渡劫的边缘。
渡劫那日，昆仑墟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叶月零站在诛仙台最高处，望着远处裴晚璃渡劫的山谷，周身灵力悄然运转。她嘴上说着渡劫需靠自身，但心里早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轰隆——”第一道天雷落下，紫色的雷柱直劈而下，落在裴晚璃身上。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却死死咬着牙，运转灵力抵抗。
叶月零的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
一道，两道，三道……直到第八道天雷落下，裴晚璃的仙裙已被鲜血染红，气息也微弱了许多，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没有倒下。
“月零姐姐……”她仰头望着诛仙台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雷云，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我可以的……”
第九道天雷，比前八道加起来还要粗壮，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落下。
“晚璃！”叶月零再也忍不住，身形一动，就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裴晚璃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粉色光芒，形成一个巨大的护罩，硬生生挡住了第九道天雷。光芒散去，她的气息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浑厚，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仙韵。
雷劫过了。
叶月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那个从光芒中走出的少女，白衣染血，却眼神明亮，正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天地间的雷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眼里的光。
飞升上仙的大典，办得很简单。裴晚璃成了上神界最年轻的女仙之一，虽不及叶月零的仙尊之位尊贵，却也算得上是独当一面的存在了。
典礼结束后，裴晚璃提着一壶刚酿好的桃花酒，兴冲冲地跑到清寒殿。
“月零姐姐！”她推门进去，见叶月零正坐在窗边看书，便蹦到她身边，把酒放在桌上，“你看，我酿的桃花酒，尝尝？”
叶月零放下书，看着她。如今的裴晚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粗布袄子的小丫头了。她身着粉色仙裙，发髻高挽，簪着一支小巧的桃花簪，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清丽，却依旧保留着那份鲜活的灵动。
“恭喜。”叶月零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
裴晚璃立刻凑过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跟她的杯子轻轻一碰：“同喜同喜！以后我就是上仙啦，能跟月零姐姐平起平坐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的依赖毫不掩饰。叶月零看着她，心里那点藏了三百年的情愫，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她还是不敢说。
如今的裴晚璃，是万众瞩目的新晋上仙，身边围绕着不少想与她交好的仙者。而自己，是孤高清冷的叶尊，肩负着守护昆仑墟的重任。她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三百年的时光，更隔着她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
她怕一旦说破，这份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亲近，就会变得尴尬，甚至会让她想要逃离。
“月零姐姐，你在想什么？”裴晚璃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月零回神，避开她的手：“没什么。”
“哦……”裴晚璃有点失落，随即又打起精神，“对了月零姐姐，我听说下个月人间有桃花节，可热闹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没空。”叶月零想也不想地拒绝。她身为仙尊，琐事繁多，哪有时间去人间闲逛。
“去嘛去嘛！”裴晚璃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撒娇的本事这几年练得越发纯熟，“就去一天，不会耽误事的。我听别的仙说，那里的桃花开得可好看了，还有好多好吃的，像糖画、冰糖葫芦……”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温热的指尖蹭着她的衣袖。叶月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仅此一次。”
裴晚璃瞬间欢呼起来：“就知道月零姐姐最好了！”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叶月零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这颗三百年都没怎么动过的心，好像越来越容易被她牵动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裴晚璃成了上仙后，更是名正言顺地赖在了昆仑墟，天天往清寒殿跑。
她会在叶月零处理公务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偶尔递上一杯热茶；会在叶月零练剑时，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点评几句，哪怕被叶月零一个眼神瞪回去，也乐此不疲；她甚至摸清了叶月零的喜好，知道她不喜甜腻却唯独爱桂花糕，知道她看似冷淡却会在雪天给殿外的小兽留食物。
整个上神界都知道，清冷孤高的叶尊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小尾巴。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叶月零自己知道，不是裴晚璃离不开她，而是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鲜活的存在。她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孤寂了太久的世界。
这天夜里，叶月零正在打坐，殿门被轻轻推开。
裴晚璃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踮着脚尖走进来，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她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她，可叶月零早已醒了。
她闭着眼，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暖意，听着她蹑手蹑脚离开的脚步声，心里一片柔软。
“晚璃。”她突然开口。
裴晚璃吓了一跳，转身看着她，吐了吐舌头：“月零姐姐，你醒啦？我看你打坐时总着凉，就给你盖个毯子……”
叶月零睁开眼，眸中映着殿外的月光，格外柔和：“过来。”
裴晚璃愣了愣，乖乖走过去。
叶月零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明日……去人间。”
裴晚璃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嗯。”叶月零点了点头，“去看桃花。”
裴晚璃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用力点头：“好！”
她又说了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偏殿。
殿内重归寂静。叶月零看着身上的毯子，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口。这里面，藏着一份三百年的喜欢，小心翼翼，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做她的仙尊，做她的姐姐，护着她，陪着她，直到时间的尽头。
至于那份不敢说出口的情愫，就像昆仑墟终年不化的雪，默默藏在心底，也好。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远处的偏殿里，传来裴晚璃浅浅的笑声，像是带着魔力，让这昆仑墟的寒夜，也变得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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