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春天,总比昆仑墟来得热烈。
叶月零站在桃花树下,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市,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久居昆仑,早已习惯了清冷,这般喧闹的景象,让她有些不适。
“月零姐姐,你看这个!”裴晚璃提着一串冰糖葫芦跑过来,脸上漾着明媚的笑,阳光落在她发梢,染上几分暖意,“甜甜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她举起冰糖葫芦,递到叶月零嘴边。晶莹的糖衣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一整个春天的光。
叶月零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在看到她期待的眼神时,微微顿住。她微微低头,咬了一小口。山楂的酸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化开,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怎么样怎么样?”裴晚璃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雀跃。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叶月零侧过脸,避开那过于亲近的距离,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尚可。”
“什么叫尚可呀,明明很好吃!”裴晚璃撇撇嘴,自己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就是太久没下山了,等会儿我再带你去吃糖画,还有桂花糕,比我烤的还香呢!”
她拉着叶月零的袖子,像只快活的小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叶月零被她拽着,脚步踉跄了一下,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地方——她的手暖暖的,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三百年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这样被她牵着,走在人间的街市上。
街边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裴晚璃的发间。叶月零看着那抹粉色,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她抬手,想替她拂去花瓣,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发丝时,猛地顿住,又悄然收回。
“月零姐姐,你看那边!”裴晚璃忽然指向不远处的戏台,“有人在唱戏呢,我们去看看吧!”
不等叶月零回应,她又拽着她往戏台挤去。周围的人很多,你推我搡间,裴晚璃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叶月零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裴晚璃撞在她胸口,鼻尖蹭到她衣襟上淡淡的冷香,脸颊瞬间红了。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藏着比昆仑墟的寒潭更深的东西,让她心头一跳,莫名有些慌乱。
“谢……谢谢月零姐姐。”她连忙站稳,从叶月零怀里退出来,手却还下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
叶月零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温度,烫得她有些心慌。她别过脸,看向戏台,声音有些不自然:“看戏吧。”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民间小调,讲的是两个姑娘自幼相识,长大后情投意合,冲破阻碍相守一生的故事。台下的看客看得入神,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裴晚璃看得认真,嘴里还跟着哼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浑然没注意到身边叶月零复杂的目光。
叶月零看着戏台上相依相偎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眉眼弯弯的裴晚璃,心头那股压抑了三百年的情愫,忽然像破土而出的春芽,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想起将军府初遇时,她冻得通红的小脸;想起柴房后,她小心翼翼给小猫包扎伤口的样子;想起三百年后重逢,她提着桂花糕朝自己跑来的身影;想起她渡劫时,那句穿透雷云的“月零姐姐,我可以的”……
点点滴滴,早已在她心底刻下深深的印记。
这份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姐姐对妹妹”的怜惜,而是藏在清冷表象下,汹涌了三百年的爱慕。
“晚璃。”叶月零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裴晚璃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了月零姐姐?”
夕阳的光透过桃花枝桠,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叶月零看着她懵懂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缓缓开口:
“我心悦你。”
三个字,很轻,却像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
裴晚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月零姐姐,你说什么?”
叶月零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冰凉,却还是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心悦你。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是……想要和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那种喜欢。”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昆仑墟三百年的清冷,将军府那些年的孤寂,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她看着裴晚璃,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坦诚,像褪去了所有铠甲,将最柔软的心底暴露在她面前。
裴晚璃愣住了。
她看着叶月零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心悦……我?”她喃喃地重复着,脸颊慢慢红透,像染上了天边的晚霞。
她从未想过,月零姐姐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在她心里,月零姐姐是高高在上的仙尊,是她从小到大想要靠近的光。她依赖她,喜欢跟她待在一起,看到她会开心,见不到她会失落……可她从未想过,这种“喜欢”,还能有别的意思。
她只知道,月零姐姐说喜欢她。
而她,也喜欢月零姐姐。
想通这一点,裴晚璃脸上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笑。她凑近叶月零,像小时候那样,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语气轻快又坦荡:
“我也喜欢你呀,月零姐姐。”
她的声音很脆,像风铃在春风里叮咚作响:“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那时候你分我桂花糕,我就想,这个姐姐真好,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后来找不到你,我难过了好久,幸好又遇到了你……”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眉眼间满是真诚,没有丝毫的扭捏。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开心了就说出来,就像喜欢桃花糕,喜欢春日阳光一样自然。
叶月零静静地听着,心头的紧张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她知道,裴晚璃的“喜欢”,和她的“心悦”,不是一个意思。她的喜欢,是懵懂的依赖,是纯粹的亲近,而自己的,却是藏了三百年的、带着占有欲的爱慕。
可看着她坦荡的笑脸,听着她毫不犹豫的“我也喜欢你”,叶月零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至少,她没有推开自己。
至少,她还能留在她身边。
或许,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份感情的重量。
“月零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裴晚璃见她半天没反应,歪着头看她,“难道我说错了吗?”
叶月零回过神,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清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像昆仑墟的冰雪初融:“没说错。”
她抬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拂去她发间的桃花瓣。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发丝,柔软得像天边的云。
“那我们还要继续逛吗?”裴晚璃笑盈盈地问,仿佛刚才那段足以惊起千层浪的对话,不过是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
“嗯。”叶月零点了点头,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往街市深处走去。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裴晚璃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手里的冰糖葫芦晃来晃去,偶尔递到叶月零嘴边,让她咬一口。叶月零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街边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沾在她们的发间、肩头。远处的戏台还在唱着悲欢离合,街市上的喧闹依旧,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却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
叶月零知道,裴晚璃此刻的回应,带着天真的懵懂。可她不在乎。
三百年都等了,再等她明白这份感情,又何妨?
只要她还在身边,只要她还愿意对自己笑,愿意说“我也喜欢你”,那么,总有一天,她会让她明白,这份“喜欢”,究竟藏着怎样深沉的、跨越了三百年时光的重量。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裴晚璃拉着叶月零的手,站在桥头看花灯。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莲花灯,烛光映着她的笑脸,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月零姐姐,你看那盏灯,好亮啊!”
“月零姐姐,你说我们下辈子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月零姐姐……”
叶月零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一片柔软。她侧过头,看着她被灯光染得柔和的侧脸,在心底轻轻回答:
会的。
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会找到你,守着你。
无论你是懵懂无知,还是已然明白,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河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叶月零反手握紧了裴晚璃的手,指尖相触的温度,熨帖了她三百年的孤寂。
人间的春天,果然比昆仑墟,要温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