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开口我就不走

云依一盯着课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密密麻麻的公式在眼前晃成一片虚影。邓亦舟趴在前面的座位上，脊背绷得僵直，像是一座随时会坍塌的孤岛。课间嘈杂的声浪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格外清晰，一下下撞着肋骨——那些男生的议论还在耳边打转，关于邓亦舟要被送出国的消息，像把锋利的刀，划开她故作平静的伪装。

　　“依一，发什么呆呀？”顾欣宜戳戳她胳膊，把保温杯往她手里塞，“你早上没带水，我多打了一份热的。”云依一回过神，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却没勇气抬头看顾欣宜眼里的担忧。她知道好友敏锐，从邓亦舟反常的那天起，顾欣宜就总用各种理由往她身边凑，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想替她挡住所有不安。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班主任领着教导主任进来时，云依一嗅到了熟悉的紧张。“邓亦舟，你出来一下。”教导主任的声音刻板又冰冷，邓亦舟起身的动作很慢，经过云依一时，带起的风里有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那是她去年生日，偷偷许愿希望他能喜欢的味道，可现在闻着，却让鼻腔泛酸。

　　办公室里的对话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却能猜到大抵是关于“出国”的劝诫。云依一趴在窗台边，看见邓亦舟站在冬青丛前，身形被冬日斜照的阳光拉得很长。教导主任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了些什么，他垂着的手慢慢攥成拳，指节泛白。

　　再回到教室，邓亦舟的座位空了。云依一捏着笔的手不断用力，笔帽上的花纹硌得掌心发疼。放学铃响时，暮色已浸满教室，顾欣宜在旁边收拾书包的声音格外响，“依一，我陪你去……”话没说完，云依一已经冲了出去。

　　校园后门的老槐树在暮色里像幅剪影，邓亦舟就靠在树干旁，烟头明灭间，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云依一喘着气站定，看见他转身时眼里的惊惶，烟灰簌簌落在他肩头，像场下不完的雪。

　　“你真要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打破了沉默。邓亦舟掐灭烟的动作顿住，火光在他瞳孔里跳了跳，“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送我去最好的学校。”他笑了笑，可嘴角扯起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云依一，你说人怎么这么可笑，以前我拼了命想逃开家里安排，现在却盼着……盼着你能说句挽留的话。”

　　云依一攥紧书包带，指甲陷进手心。她想起无数个瞬间：老槐树下喂猫时他眼睛里的光，他偷偷往她桌洞里塞的热奶茶，还有他望着自己时，藏都藏不住的喜欢。可家里温馨的书店、父母提起“门当户对”时的叹息，像潮水般涌来，把那些勇气一点点卷走。

　　邓亦舟往前半步，阴影笼罩下来时，带着雪松香水的清苦。“如果你开口，我就不走。”他声音很轻，却像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云依一心上。风卷着暮色里的细雪，落在两人之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在慢慢暗下去，像被扑灭的烛火，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那些“别走”怎么也说不出口。

　　远处传来顾欣宜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焦急。邓亦舟往后退开，笑了笑，“我懂了。”转身时，云依一看见他眼角的湿意，在暮色里洇成一片。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才惊觉泪水早已糊了满脸——原来有些话没说出口，就已经成了一辈子的遗憾，而这场雪，真的把他们的春天，埋进了永夜

　　云依一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顾欣宜喘着气跑到她身边，她才如梦初醒。顾欣宜看着她哭花的脸，心疼得不行，“依一，你别难过，说不定……说不定他只是一时气话呢？”云依一摇摇头，没说话，她知道，有些分别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云依一像丢了魂。每天走到教室，习惯性看邓亦舟的座位，却始终空荡荡的。顾欣宜怕她闷出病，一下课就拉着她往操场跑，可云依一望着操场边的老槐树，总能想起邓亦舟的身影，那些回忆像针，一下下扎在心上。周五放学，云依一去书店帮爸妈整理书架。刚把一摞书摆好，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却不是想见的人。是邓亦舟的爷爷，看见云依一，微微点头，“依一，你也在呀。”云依一紧张地攥着衣角，“爷爷好，我来帮爸妈的忙。”

　　邓爷爷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亦舟要出国了，后天的飞机。他……一直念叨着你，我想，或许你该去送送他？”云依一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分别来得这么快，快到她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那天晚上，云依一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她穿上最暖和的衣服，往机场赶。一路上，她心里像揣了只小鹿，既期待又害怕。到了机场，她在人群里找邓亦舟的身影，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他拖着行李箱，背影孤单又落寞。

　　云依一深吸一口气，刚要喊他，却看见邓亦舟身边站着个漂亮的女生，两人有说有笑。她的脚步猛地顿住，那女生亲昵地挽着邓亦舟的胳膊，而邓亦舟，竟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云依一的眼泪一下涌出来，她转身就跑，仿佛再多看一眼，心就会碎成渣。

　　其实她没看见，邓亦舟看见她时，眼里瞬间亮起的光，也没看见，他一把推开那女生，焦急地往她离开的方向追。那女生是邓亦舟的表妹，特意来送他，却被他当成了堵住云依一的“借口”。可有些误会，一旦产生，就再也没机会解释。

　　云依一跑回老槐树下，抱着树干哭得不能自已。顾欣宜找到她时，她已经哭到虚脱。顾欣宜心疼地抱着她，“依一，你别这样，说不定是误会呢？”云依一摇摇头，“欣宜，我累了，有些事，注定没结果。”

　　后来，邓亦舟出国的消息，像一阵风，吹过校园，再也没了踪迹。云依一慢慢回到正轨，努力学习，帮爸妈打理书店，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那个角落，永远缺了一块，被那场冬雪，永远埋住了。

　　又是一年冬天，老槐树下又积了厚厚的雪。云依一抱着书从树下走过，突然看见一只三花猫，和去年邓亦舟喂的那只很像。她蹲下来，喂猫的时候，眼泪又掉下来。她知道，有些遗憾，会像这老槐树一样，永远站在那里，提醒着她，曾经有个男孩，那么热烈地喜欢过她，而她，却把他们的春天，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