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从宫墙外传进来时,林砚正贴在书房的窗下。
夜色像被揉碎的浓墨,沉沉地压在摄政王府的飞檐翘角上,连青砖缝里的青苔都染成了深黑色。
廊下悬挂的宫灯裹着昏黄的光,风一吹,灯影就在地面上晃出细碎的涟漪。
恰好将他藏在桂花树后的身影掩得严严实实。
他指尖捏着片刚落下的桂花瓣,借着树影的掩护侧耳听。
西角门方向传来秦风带着侍卫换岗的脚步声,靴底碾过石子的“沙沙”声渐远,偶尔还夹杂着侍卫压低的哈欠。
林砚勾了勾唇角,知道这是王府夜里防卫最松懈的时刻,换岗的间隙里,巡逻队要再过两刻钟才会绕到书房这边。
系统面板在意识里亮起微弱的光,淡蓝色的字体带着警示的闪烁:
【警告:检测到目标区域安保等级B+,含三处暗哨、一处地面震动监测装置,强行潜入可能触发任务风险,建议宿主终止行动。】
林砚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了敲,没理会系统的提醒。
他将精神力凝成几缕细如发丝的线,顺着窗缝探进去。
先是绕开暗哨的视线盲区,再精准地缠上门锁的铜芯,指尖微微用力。
铜芯在精神力的撬动下发出极轻的“咔哒”声,细得像冬夜屋檐下冰棱断裂时,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冽的墨香混着陈年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白日里他来送书时浓郁数倍。
书房里没点灯,只有头顶的月透过雕花窗棂漏进来,将窗上“岁寒三友”的纹样投在地面,织出一片斑驳交错的影。
林砚的脚步放得极轻,锦靴踩在铺着的羊绒地毯上,连半点声响都没留下。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架——紫檀木书架上整齐地码着各类典籍,从星际战史到古籍孤本,书脊上的烫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再掠过案上堆叠的奏报,最上面那份还压着谢临常用的墨玉镇纸,镇纸边缘沾着点未干的墨痕;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案角。
那里放着一幅卷轴,青竹做的轴头被摩挲得光滑发亮,绢布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米黄色,显然是常被人展开翻阅的模样。
林砚走过去时,指尖先碰了碰案面,确认没有留下灰尘的痕迹,才轻轻捏住卷轴的竹轴。
指尖刚触到绢布,就感觉到布料下隐约凸起的笔触。
那不是公文里那种硬朗锋利的线条,反而带着些柔软的弧度,像是用极细的狼毫笔,一点一点勾勒出来的。
卷轴系着的丝线是浅青色的,打得结很松,林砚用指尖轻轻一扯就解开了。
他刚将卷轴展开一寸,窗外的云恰好飘走,月光猛地落在案面上,瞬间照亮了掀开的那一角绢布。
画中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梳着双丫髻,淡青色的发带垂在肩头,额前留着细碎的刘海,被风微微吹起。
少年的眉眼弯着,眼尾那颗淡红的痣在月色下像是蘸了胭脂,几乎要滴出血来;
连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都和他此刻伪装的“清瘦少年”模样分毫不差,仿佛有人拿着镜子,将他的脸拓在了绢布上。
林砚的指尖猛地一颤,绢布在他手下轻轻抖了抖。
他盯着那枚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这副模样,是他为了贴合“书香世家遗孤”身份特意设计的,连痣的位置都是随机选的,谢临怎么会有一幅和他如此相似的画?
“谁让你进来的?”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淬了冰的刀锋划破沉寂的夜色,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砚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转身时,正好撞进一道灼热的目光里。
谢临站在书房门口的阴影里,没戴平日里那副遮去半张脸的玄铁面具。
月光从他身后的廊下照过来,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左眼尾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那是上次平叛时留下的,林砚白天送药时见过,当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划痕。
他的手里提着一盏宫灯,黄铜灯架上刻着暗纹。
灯芯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眼底,翻涌着林砚从未见过的慌乱,像被人突然撞破了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连指尖捏着灯柄的力度都重了些,指节泛着白。
林砚下意识地将卷轴往身后藏了藏,指尖却还攥着绢布的一角,布料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掌心。
“殿……殿下?”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不是装出来的。
谢临此刻的眼神太复杂了,有被冒犯的警惕,有被打扰的愠怒,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痛楚。
像有人硬生生揭开了他结痂多年的伤口,将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空气里。
谢临没再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锦靴踩在地毯上,却像每一步都踩在林砚的心跳上,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更缓了。
宫灯的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照亮了他紧抿的唇线,还有耳根处不易察觉的泛红。
那抹红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衣领里,像是被热气熏过似的。
走到案前时,他伸出手,指尖先擦过林砚的手背。
那触感带着体温,比白日里递书时更清晰,然后才轻轻将卷轴从他手里抽了过去。
那触碰很短暂,不过半息,却带着惊人的温度。
林砚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背在发烫,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而谢临的指尖,在碰到他手背的瞬间,却极轻地颤了颤,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又像是舍不得移开。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宫灯的火芯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月光落在谢临握着卷轴的手上,能看到他指腹在绢布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画中人的轮廓,又像是在平复什么汹涌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