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沈聿翻出个旧木箱，在老宅的储藏室角落里埋了不知多少年，上面落的灰能埋住脚背。阿愚蹲在旁边，用小刷子一点点扫灰，鼻尖沾了白，倒像雪球蹭了粉。
“是妈留下的。”沈聿擦着箱沿的铜锁，指腹蹭过锁上的花纹——是朵早谢了的蔷薇，我妈年轻时总爱在发间别一朵。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也是你的。”
箱子打开时吱呀响，里面裹着旧布的东西露出来：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缝着块补丁；半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留着我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还有个布偶，胳膊掉了只，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是当年我用捡来的碎布拼的，给沈聿当生日礼物。
“是阿姐的衫子！”阿愚举着蓝布衫跑过来，布衫的袖口短了半截，他却非要往身上套，“沈曜你看！”
沈聿突然伸手按住布衫，指节泛白。我知道他想起什么了——那年他十三岁，偷穿这布衫被我撞见，我红着眼把布衫扯下来扔在地上，骂他“不男不女”。他没哭，只是蹲在地上捡布衫的碎片，手指被碎布划了道口子，血滴在补丁上，像落了朵红蔷薇。
“别扯，要破了。”沈聿的声音很轻，把布衫从阿愚手里拿过来，小心叠好，放进新找的棉布里裹着。阿愚眨眨眼，没闹，只是指着那只布偶：“这个给我好不好？”
“拿去吧。”沈聿把布偶递给他，指尖蹭过布偶缺了的胳膊，“当年缝得糙，别扎着手。”
阿愚抱着布偶跑出去找雪球玩，院子里很快传来他的笑。沈聿蹲在箱子旁，翻出那半只粗瓷碗，用袖子擦了擦碗底的太阳：“哥，那时候你总说我画的太阳像烧饼。”
“本来就像。”我笑了笑，眼角却发涩。
他也笑了，把碗放回箱子，又翻出个小铁盒——是我当年藏铜哨子的那个，盒盖锈了一半。他打开盒盖，里面竟不是哨子，是颗糖纸皱了的水果糖，糖早化了，只剩点黏黏的印。
“是你十五岁那年给我的。”沈聿捏着糖纸，声音发颤，“你说考了第一就给糖，我拿着这颗糖，在戒同所的床板下藏了半年。”
我喉咙哽着，说不出话。那年他确实考了第一，我却忘了给他糖——那天我在工地上摔了腿，疼得满地滚，哪还记得什么糖。
“后来化了。”他把糖纸叠成小方块，放进兜里，“我却总觉得，比什么都甜。”
阿愚突然在院子里喊：“沈聿哥！雪球叼走布偶啦！”沈聿立刻站起来往外跑，脚步快得像怕布偶真被猫叼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箱子里的旧物——蓝布衫的补丁软了，粗瓷碗的口缺了，可裹在里面的念想，倒比当年更暖了。
或许旧物从来不是用来记恨的。那些磨了的痕，掉了的角，都是当年没说出口的软话，在某个开春的日子，突然就露了出来，甜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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