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菜坛子上的"此坛可食春"在晨光里泛着盐霜,像句未完的诗。我伸手擦了擦玻璃表面的水汽,指尖传来咸涩的触感。厨房飘来普洱的沉香,提醒我该给绿萝浇水了。
花盆底座还积着上周的水分,说明我其实一直记得。
手指抚过叶片时,突然想起苏曼说的那句话:"你总能找到理由。"
琴盖内侧的刻痕在暮色中格外清晰——"1987年赠小棠"。抽屉最深处的铁盒里躺着茱莉亚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纸角已经卷起,和当年攥着它穿越大半个上海时留下的褶皱一模一样。
那天暴雨,我在地铁口摔了一跤,通知书被雨水浸透又晒干,留下永远抹不去的褶皱。
我坐在琴凳上,手指无意识翻开陈阿婆的乐谱手抄本。扉页写着她的赠言:"音乐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而是让我们更有勇气面对生活。"
那年她临走前握着我的手,白发在阳光里泛着银光。
"你要把这声音传下去。"
琴键冰冷,我试着弹了几个音,却乱得不像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曼发来的信息:"你不是一个人在教琴,我们都在。"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想回却不知如何回应。
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嗯"字。
窗外传来早市摊贩的叫卖声,混着纽约特有的车流轰鸣。阳光斜斜地照在琴键上,有些晃眼。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唐人街已经开始忙碌。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替我叹了口气。
茶几上的水晶奖杯倒映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是艾米丽去年教师节送的,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谢谢老师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记得她第一次来上课时,连do-re-mi都不敢大声唱。
现在已经是艺术高中的准新生了。
手机再次震动,是苏曼发来的第二条信息:"你不是一个人在教琴,我们都在。"
我愣住,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教学工作室的门铃响了,比我预计的时间早了十分钟。
艾米丽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马尾辫松散地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动。
"老师今天没上课吗?"
她说话时眼神有点躲闪,熊猫钥匙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进来吧。"
我让开身,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包。她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我写的。"
我接过信,看见字迹工整,句句真挚:
"老师,我以前讨厌钢琴,是因为妈妈非要我学。后来遇到您,我才明白音乐是什么。我不想您走。我想像您一样教琴。我不怕写错,因为我知道您会帮我改。"
我喉咙哽住,勉强笑着说:"谢谢你,我会好好看的。"
她点点头,坐到琴凳上。我拿起琴谱,准备开始今天的课。
《彩云追月》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我发现自己还是弹错了。
第二个音也错了。
第三个音,我停了下来。
泪水无声落下,滴在琴键上。
艾米丽默默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我。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喝了一口水,抬头看见她的眼神。那个曾经连do-re-mi都不敢大声唱的女孩,此刻正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
"老师,"她小声问,"您还会继续教我吗?"
我沉默片刻,点头:"只要你想学。"
她笑了。
走出工作室时,天边已经泛起晚霞。
我独自走在回程路上,远处传来孩童笑声。树叶擦过裤脚,带着纽约初秋的凉意。
手机再次震动,是苏曼的信息:"你不是一个人在教琴,我们都在。"
这次我点开回复界面,光标停在"回复"键上,却没有按下。
回到合租屋,夕阳洒在琴盖上,映出我的影子。
我坐在琴凳上,望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邮箱页面还开着,邀请函的PDF文件在屏幕上发着冷光。
我把鼠标箭头悬在"发送"键上很久,最后还是关了电脑。
窗台上的绿萝垂下的藤蔓晃了晃,像是替我叹了口气。
厨房飘来普洱的沉香,提醒我该给绿萝浇水了。
花盆底座还积着上周的水分,说明我其实一直记得。
手指抚过叶片时,忽然想起苏曼说的那句话:"你总能找到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