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伺

清晨的阳光透过积灰的窗玻璃，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沈隐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那晚之后，某种东西似乎被打破了。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他小心翼翼维持了许久的平静假象。

手指上那抹诡异虹彩的粘稠物早已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和非人的甜腻气息，却烙印在他的感官记忆里，挥之不去。

门下的缝隙……那缩回的黑暗。

他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令人窒息的臆想。

“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吗？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事物真正开始渗入他的现实？”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本厚重的古籍上——《玄君七章秘经》（虚构，仿克苏鲁风格伪经）这是他博士期间研究民间信仰和边缘文献时偶然收集到的，一本充满晦涩隐喻、疯狂臆想和明显谬误的“伪经”，被正统学术界嗤之以鼻。

书中充斥着对“星空之外”、“原初混沌”、“无形之形”的癫狂描述，他当初只当作古代神秘主义者的呓语。

但现在，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再次翻开它……

羊皮纸页脆黄，散发着霉变和岁月的气味。上面的文字并非完全印刷，部分似乎是手抄补充的，字迹扭曲狂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度的恐惧或狂热中。

他跳过那些关于炼丹和符咒的荒诞章节，直接翻到描述“至高存在”和“附属神性”的部分……

“盲目痴愚，居于混沌中央，无声之笛与无形之鼓为其奏响，乃万物之源，亦是万物之终……”

“森之黑者，孕育万千子嗣，其貌不可方物，丰饶亦是毁灭……”

“彼等虽殊异，然亘古纠缠，一如锁链与钥匙，渴念与满足，乃一体两面之混沌……”

这些文字以前读来只觉得是疯话连篇，此刻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大脑。

“盲目痴愚？”、“混沌中央？”一种荒诞的联想在他脑海中浮现，却又被他迅速压下，这太疯狂了。

然而，书页边缘一些极细微旦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记吸引了他。那是一种不同更古老的墨水书写的奇异符号，与他记忆中那枚黑色金属丝缠绕成的符号极为相似。

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词语片段，似乎是注释： “阻隔……”、 “……注视……”

沈隐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陈薇给他那个符号，是为了“阻挡”什么？阻挡那个在梦中拥抱他、在门外徘徊的东西？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和客厅里疯狂搜寻。那个金属符号确实不见了。

他清楚地记得放进大衣口袋，但现在口袋空空如也，“它掉在了路上？还是……被什么东西拿走了？”

心烦意乱之下，他决定出门透透气，顺便去学校图书馆查些资料，也许能找到关于那种符号更理性的解释。

周日的校园比平日冷清许多，图书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沈隐直接走向存放冷僻文献的区域，那里灯光昏暗，书架拥挤，空气中有一种陈腐的纸张味。

他沉浸在对各种神秘学符号和护身符图谱的检索中，试图找到那黑色金属符号的起源，时间悄然流逝。

然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悄然浮现。 这一次，它不再尖锐，而是弥散、粘滞的。

仿佛整个图书馆的空气都变成了凝胶状的介质，而某种视线正透过这介质，从四面八方缓慢地渗过来，包裹着他。

他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只有高高的书架投下沉重的阴影，远处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空无一人。

他试图继续阅读，但那注视感越来越强，几乎具有物理上的重量，压在他的后颈和肩膀上。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能听到极其遥远且单调的笛声和沉闷的鼓点。

它们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的颅腔内共振，搅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离开……

就在他抱着几本参考书走向借阅台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一个书架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少年……”

他一动不动，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不再是课堂上的沉静，而是一种……空洞的专注，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凌同学？”沈隐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凌旭似乎微微一颤，眼中的空洞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神态，甚至带上了一丝慌乱，“沈老师？好、好巧……”

“你怎么在这里？”沈隐走近几步，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皮革封面的旧书，书名被磨损得无法辨认。

“我来……查点资料。”他含糊地说，下意识地把书往身后藏了藏，“老师您呢？”

“一样……”沈隐看着他，那种不协调感再次浮现。“对了，上次谢谢你那个……护身符，很别致。”

凌旭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它……有用吗？”

“好像不小心弄丢了。”沈隐注视着她的反应，“你知道那具体是什么符号吗？我有点兴趣。”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太快，声音有些怪异，随即又压低声音，“只是……从一个旧货摊买的，觉得好看而已。老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跑似的匆匆离开，消失在书架尽头。 沈隐站在原地，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在隐瞒什么？”

办理完借阅手续，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在西沉。被那诡异的注视感纠缠后的疲惫涌了上来，他感到一阵头痛。

返回公寓楼，踏上昏暗的楼梯。老旧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忽明忽灭，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影子。

走到自家门口，他拿出钥匙。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门把手上，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虹彩色粘液。

和他那晚在手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

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似乎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仿佛某个庞大无比的存在刚刚从这里“经过”或“离去”。

那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身边。徘徊着，注视着他。甚至……触碰过他门上的把手。

沈隐的手指颤抖着，迅速打开门，闪身进去，然后用力将门关上、反锁。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腔。

公寓里寂静无声。夕阳的最后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昏黄的血色。

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客厅，书桌，书架……最终，凝固在墙壁那幅混沌扭曲的画作上。

在那浓重混乱的色块中心，那个无法描述的暗色区域……似乎比他早上离开时，扩大了一丝丝。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那漩涡之后的维度，缓慢地、不可阻挡地渗透进来。

一种明悟，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注视，并非来自外界，“它一直就在这屋里……”

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