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大获成功的余温尚未散去,校园生活便已按部就班地回归。课堂依旧是那些课堂,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但有些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改变。
语文课,讲的是古典诗词中的情感表达。华锦城在讲台上来回踱步,镜片后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班,最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中间排的某个位置。
“楼祈安,”他点了名,语气温和,“《琵琶行》里‘此时无声胜有声’,结合你这次比赛的体验,谈谈你的理解?音乐中的留白,作用是什么?”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楼祈安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从容,看不出丝毫紧张。他沉吟片刻,开口,声音平稳:“留白是为了更好的呈现。情感的极致,有时不需要音符去填满,适当的停顿和静默,反而能给听众留下想象和回味的空间,让之前积蓄的情感……更彻底地爆发。”
他的措辞严谨,符合课堂要求,但当他话音落下,目光却极其自然地、几不可察地向右下方瞥了一眼。
那里坐着江卿礼。他正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的边缘,耳根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他清晰地记得,在某个琴房练习的午后,一曲终了后的短暂静默里,楼祈安就是这样看着他,然后,在一片“无声”中,倾身过来,吻了他。
华锦城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却又话锋一转,看向了那个低头努力减少存在感的人:“江卿礼,你觉得呢?在合奏中,这种‘无声’的默契,是如何建立的?”
江卿礼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脸颊的热度瞬间攀升。他慌乱地站起来,眼神下意识地寻求楼祈安的方向,却正好撞进对方沉静而带着一丝鼓励还有点极浅笑意的眸子里。
“是……是……”他心跳如鼓,声音有些发紧,“是长时间的练习和……和彼此了解。知道对方下一个呼吸的节奏,知道……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停。”他说得磕磕绊绊,脑子里全是那些在琴房里,仅凭一个眼神、一次细微的停顿就能心领神会的瞬间,那些瞬间里掺杂着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亲密。
“哦?彼此的呼吸节奏都清楚?”华锦城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那确实需要极高的默契和……专注。”
江卿礼的脸彻底红透了,几乎是仓促地点头坐下,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
楼祈安面色不变地坐下,但在课桌的遮挡下,他的脚尖,轻轻碰了一下旁边那人微微发颤的小腿。江卿礼猛地一僵,却没有躲开。
下课铃响,众人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华锦城合上教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正准备起身的两人说道:“楼祈安,江卿礼,这次比赛很成功。尤其是情感表达,非常充沛,远超技巧本身。”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看来课外是花了大量时间……深入交流练习的。”
“深入交流”四个字,被他念得缓慢而清晰。
楼祈安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坦然应道:“是的,老师,花了很多时间。”他特意加重了“时间”二字。
江卿礼则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了摞起的书本后面,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华锦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拿着教案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散去。
只剩下他们两人还留在原地。
楼祈安伸手,轻轻将江卿礼面前的书本按下,露出他绯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睛。
“怕什么?”楼祈安低声问,指尖在课桌上敲了敲,那是他们练习时,用来暗示节拍的惯常动作。
“华老师他……是不是……”江卿礼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是不是什么?”楼祈安俯身靠近,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
他看着他,眼神深沉,带着比赛舞台上那般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占有。
“我们奏出的心声,他只听到了音乐。”楼祈安的指尖,在桌下,轻轻勾住了他的,“其他的,是独奏。”
楼祈安的指尖在桌下勾住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江卿礼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清晰的战栗。这触碰比舞台上所有聚光灯加起来还要灼人,隐秘地宣告着所有权。
江卿礼呼吸一滞,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一点相连的皮肤夺去,指尖微微蜷缩,却不是因为抗拒,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轻轻勾了回去。
这细微的反馈让楼祈安眼底的深暗化开,掠过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但他表面依旧平静,甚至还能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坦然的姿态看向窗外,仿佛桌下那场隐秘的纠缠与他无关。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走空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无人留意到这个角落暗潮汹涌的互动。
“独奏……”江卿礼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脸颊的热度迟迟不退。是啊,那些琴房里交换的呼吸,那些黑暗中紧密相拥的体温,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藏在音符下的渴求……华老师听到的只是完美的合奏,而他们之间早已谱写了无数更为私密和滚烫的乐章。
“还不走?”一个同学路过,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楼祈安的肩,“一起去食堂?”
楼祈安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晃动一下,只是桌下的手指警告般地稍稍用力捏了江卿礼一下,才淡然回应:“你们先去,我还有点事。”
那同学不疑有他,吹着口哨走了。
脚步声远去,教室门被带上,最后一丝嘈杂也被隔绝在外。
真正的寂静降临。
楼祈安这才转回头,目光重新牢牢锁住江卿礼,桌下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彻底将他的手握入掌心,十指紧密相扣。
“现在,”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更低,气息几乎要将江卿礼整个人包裹,“怕吗?”
江卿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泛红的模样,也清晰地映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温柔。他心跳快得发疼,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楼祈安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最深处震出来的,带着无比的愉悦。
他并没有再做更多,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和十指相扣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用空着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开始帮江卿礼收拾桌面上散落的书本。
动作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走吧,”他将整理好的书包递给江卿礼,终于松开了桌下交握的手,但那残留的触感和温度早已烙印深刻,“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站起身,身影高大,替江卿礼挡住了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
江卿礼抱着书包站起来,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感受着指尖尚未散尽的酥麻,心里那片因为比赛和课堂提问而掀起的波澜,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安稳的暖流所取代。
华锦城或许窥见了一角,同学或许毫无察觉。
但那又怎样?
他们的故事,主旋律从来只为他们二人而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