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樱影重重
凛冽的寒风依旧在废弃营地的窝棚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但一种无形的变化已然发生。楼祈安带回的不仅是救命的粮药,更是一种与外间世界重新连接的微弱电流,一种名为“可能”的希望。
然而,这希望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李虎的“镇北虎”虽允诺支援,却态度模糊,遥不可及。营地仍需依靠自己在这严酷的冰雪牢笼中挣扎求存。
这一日,负责在最高处瞭望的队员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脸色煞白,气息不匀,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
“樱……樱寇!好多!朝着……朝着西边李家屯方向去了!”
“樱寇”这个带着几分文气却更显疏离与仇恨的称谓,取代了以往更直白的咒骂,冰冷地砸在每个人心头。所有能行动的人瞬间扑到营地边缘,借地势隐蔽瞭望。
只见远处蜿蜒的山道上,一条土黄色的长蛇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阳光偶尔照射在金属上,反射出刺眼的冷光——那是步枪的刺刀和钢盔。人数远超他们之前遭遇的任何一次扫荡,还隐约能看到驮着物资的骡马,甚至……还有两门用驮马拖拽的小口径步兵炮!
队伍纪律严明,行动有序,与之前交手的伪军和浪人截然不同。这是真正的、装备精良的樱军主力部队!
“他们这是……要大扫荡?”刘大炮声音干涩,握着枪管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赵大刀脸色铁青:“看方向……是冲着‘镇北虎’的地盘去的!李虎那边怕是麻烦了!”
楼祈安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李虎当时为何态度保留,为何要求他们隐蔽待命。“镇北虎”的活动显然已经引起了樱军的重视,这次出动如此规模的部队,目的绝非简单的清乡,而是要彻底铲除这颗钉子!
而他们这支藏匿在“镇北虎”侧翼的小队伍,此刻如同巨兽脚边的蝼蚁,随时可能被顺势碾碎!更可怕的是,如果“镇北虎”被歼灭,他们刚刚看到的希望将彻底破灭,等待他们的将是永无止境的孤立和最终灭亡。
“不能让他们这么过去!”一个声音嘶哑地响起,是那个曾经摔碗的士兵,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得拦一下!给李虎报个信!”
“拿什么拦?用牙咬吗?”另一人绝望地反驳。
营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所有人。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们这几十号人、几条破枪,冲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楼祈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逐渐远去的樱军队伍,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自杀,但坐视不管,同样是慢性死亡。
突然,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本地队员山子和几个以脚力见长的队员身上。
“山子!老烟枪!快腿张!”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三个,立刻出发!抄最近最险的山路,务必赶在樱寇大队之前,赶到‘镇北虎’的营地报信!告诉他们樱寇的人数和装备,让他们早做准备!”
“其他人!”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检查武器,准备转移营地!要快!”
“转移?现在?”赵大刀一愣。
“对!立刻!”楼祈安眼神冰冷,“樱寇大军过境,必定会派出侧翼侦察小队清扫周边!这里不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向更深、更偏的山区转移!”
他的判断冷静得近乎残酷。报信,是尽同盟之义,也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转移,则是残酷的生存法则。
没有人质疑。求生的本能和长期以来对楼祈安形成的信任,让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伤员被迅速扶起,微薄的家当被打成小包,篝火被仔细熄灭掩埋。
山子三人甚至来不及多喝一口热水,将楼祈安匆忙写就的、只有简单情报的纸条贴身藏好,对着众人重重点头,便如同三支利箭,射向与樱军队伍相反方向的密林深处,他们的任务同样九死一生。
而剩下的队伍,则在楼祈安和赵大刀的带领下,搀扶着伤员,背负着物资,沉默而迅速地消失在营地后的深山老林之中,向着更加寒冷、更加未知的绝地遁去。
身后,那条土黄色的长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移动,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在这片白雪覆盖的山峦之上。他们刚刚获得的短暂喘息,被更巨大的危机瞬间打破。命运的绞索,似乎正在缓缓收紧。
第二十一章:雪原潜行
转移的命令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甚至连恐惧都被压缩到了意识的最深处。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沉默而迅速地消失在营地后方更加茂密、险峻的原始林海中。
楼祈安和赵大刀一前一后,一个负责辨认方向、规划路线,一个负责断后、催促掉队者。江卿礼则紧紧跟在楼祈安身侧,努力记忆着走过的曲折路径,同时留意着伤员的情况。
脚下的积雪更深,林木更加幽暗。参天古木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灰白色的天空,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林下即使在正午也如同黄昏。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树叶和冰冷土壤的气息,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脚下积雪的咯吱声,以及伤员偶尔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每一声呻吟都让所有人的心揪紧一分,生怕这微弱的声音会穿透林海,招来致命的追兵。
“快!再快一点!”赵大刀压低声音,焦急地催促着队伍中部几个体力不支的队员,他甚至不得不半搀半拖着一名几乎虚脱的伤员前进。
楼祈安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察看雪地上的痕迹,确保没有留下过于明显的足迹,并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那只受伤的胳膊在寒冷和剧烈的活动中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寒冷、与未知危险的赛跑。
他们不敢走山脊,那里太过暴露;也不敢深入谷底,那里容易遭遇埋伏和被困。只能在半山腰的密林深处,沿着野兽踩出的小径,艰难地迂回前进。
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耗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汗水浸湿了内衣,很快又在严寒中变得冰凉刺骨,贴在身上如同裹了一层冰甲。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吸入的冰冷空气刺痛着气管。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交流都依靠手势和眼神。绝望和恐惧被强行压制,转化为一种麻木的、机械的前行意志。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林中的光线变得更加稀少。温度开始急剧下降。
“不能再走了!”楼祈安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天快黑了,夜里看不清路太危险,必须找个地方过夜!”
他们在一片背风的巨石群中找到了一个狭窄的缝隙,勉强能容纳所有人挤在一起。无法生火,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人们只能紧紧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和所有能找到的破布、枯草抵御着能冻裂骨头的严寒。
黑暗中,伤员的呻吟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碎。药品早已用尽,只能靠意志硬抗。江卿礼摸索着将自己那份冻硬的干粮掰碎,一点点喂给一个发着高烧、意识模糊的伤员。
楼祈安和赵大刀轮流守在石缝入口,耳朵贴着冰冷的岩石,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声响。寒风呼啸而过,偶尔带来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每一次都让所有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这一夜,格外漫长,格外寒冷。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极限的考验。
第二十二章:绝地讯息
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楼祈安轻轻推醒了身旁几乎冻僵的江卿礼和另一名队员,示意换岗。
就在他准备将耳朵再次贴上岩石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
楼祈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几乎要立刻发出警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更加仔细地倾听。
那声音很轻,很谨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上极其小心地移动。不是大型动物,更像是……人!
是樱寇的侦察兵?还是……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刚刚醒来的赵大刀做了一个极度警戒的手势。赵大刀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大刀片。
所有醒着的人都意识到了情况,瞬间绷紧了神经,连伤员的呻吟都死死压抑住了。石缝中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块。
那细微的声响在石群外徘徊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然后,一声极轻、极轻,模仿某种山鸟的鸣叫响起——短促而略带颤音。
楼祈安猛地一怔!这个叫声……是山子出发前和他约定的、表示“安全,是自己人”的暗号!
但他没有立刻回应,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和警惕。万一是敌人模仿的呢?
外面的“鸟叫”又响了一次,这次带着一丝明显的焦急。
楼祈安深吸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对着石缝外,回应了另一段约定的、更复杂的节奏。
外面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正确的回应节奏!
是自己人!
楼祈安和赵大刀对视一眼,眼中同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担忧。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微弱的晨光下,一个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浑身覆盖着白霜的身影,正踉跄着靠在一块巨石上,不是山子又是谁?但他只有一个人!而且状态极差,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脸上毫无血色。
两人立刻将他拖进石缝。人们围拢过来,递上宝贵的温水。
山子贪婪地喝了几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
“其…其他人呢?”赵大刀急切地问。
山子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悲痛,摇了摇头,声音破碎不堪:“老烟枪……掉冰窟窿……没上来……快腿张……为了引开追兵……朝另一个方向跑了……不知道……”
石缝内一片死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同伴的噩耗,依旧如同重锤击打在每个人心头。
楼祈安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消息送到了吗?”
山子重重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解脱和疲惫:“送到了……差点……差点就没赶上……樱寇大队离他们不到半天路程了……李虎首领……让我带话……”
他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复述:“他说……多谢……这份情他记下了……但他那边……压力会很大……暂时……顾不上我们……让我们……自己保重……实在不行……可以试着……往北边黑瞎子沟方向转移……那边……好像还有一两股……小的……抵抗力量……在活动……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消息送到了,但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更严峻的现实和另一个渺茫的方向。
“镇北虎”自身难保,他们再次变成了孤舟。
北边?黑瞎子沟?那是一片比这里更偏远、更寒冷、传说有猛兽出没的原始地域,是否存在所谓的“抵抗力量”根本是未知数。
绝望的阴影,再次如同浓雾般笼罩下来。
但楼祈安看着奄奄一息却完成了任务的山子,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绝望却依旧坚持的脸,一股极其顽强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所有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绝望的浓雾:
“收拾东西,天一亮,我们向北走。”
没有犹豫,没有抱怨。人们默默地开始行动。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走,路,就还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