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晓棠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厉家这潭深水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家族会议上的“壮举”（在她看来是社死）让她在厉家核心成员中的“威名”（或者说“凶名”）更盛，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一堆复杂难言的目光。她现在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反正脸早就丢光了，债多不愁。

这天是厉家一位长辈的寿辰，不是什么整寿，但按照厉家的规矩，也算是个需要小范围聚一聚的日子。宴会设在了老宅偏厅，规模比上次欢迎苏柔的晚宴小很多，来的基本都是厉家的近亲。

林晓棠自然又被厉星辰“带”在了身边。她现在基本就是他的一个特殊挂件，走到哪跟到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厉星辰带她来这种家族聚会，绝对没安好心，八成又是想借她的“口”敲打某些人，或者观察些什么。

偏厅里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长辈们坐在主桌谈笑风生，小辈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但所有人的眼角余光，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林晓棠和厉星辰的方向。

林晓棠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躲在厉星辰侧后方的阴影里，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背景板，内心疯狂祈祷今天能平安度过，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真主安拉……各路神仙都来帮帮忙！】

【今天千万别让我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我就想安安静静蹭顿饭，吃完赶紧溜！】

【厉星辰你也是，吃你的蛋糕不行吗？老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扫我干嘛？怪吓人的！】

她正埋头跟盘子里一块精致的杏仁蛋糕较劲，试图用食物堵住自己的脑子（虽然没什么用），主桌那边传来一阵稍显夸张的笑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梳着倔强的地中海发型——即四周顽强地保留着一圈稀疏白发，努力向中央“支援”，但中央地带已然失守，油光发亮——的老者，正红光满面地拍着厉星辰的肩膀，声音洪亮：

“星辰啊，看到你把公司打理得这么好，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放心啦！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位是厉星辰的三叔公，在家族里辈分很高，平时不太管事，但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架势。

厉星辰脸上挂着公式化的淡笑，微微颔首：“三叔公过奖了。”

林晓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三叔公那颇具特色的发型吸引了过去。倒不是她刻薄，实在是那在灯光下反光得有些刺眼的头顶，和周围那圈被精心梳理、试图“地方支援中央”却明显力不从心的白发，对比太强烈了。

【呃……这位三叔公的头……还挺有特色的。】 她纯粹是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在心里开始了客观（？）描述，【这发型……是叫‘地中海加强型’还是‘周边支援中央失败案例’？】

【明明都这样了，干嘛还非要留这一圈呢？剃个光头不是更清爽利落？看起来还显年轻点。】

【现在这样，风吹过来都得担心两边那几根‘独苗’能不能扛住吧？】

【唉，男人至死是少年，看来对头发的执念也是一样啊……】

她这边在脑内进行着关于中年（老年）男性秃顶危机与审美探讨的学术性吐槽，完全没意识到这随口（随脑）的点评，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在她内心闪过“剃个光头不是更清爽利落？”这个念头的刹那——

正端着酒杯、笑得一脸褶子的三叔公，声音戛然而止！

他那洪亮的笑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顿住。脸上那红光满面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有些僵硬，甚至微微发青。

他那只拍着厉星辰肩膀的手，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然后，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猛地抬起来，飞快地、带着一种仓皇和窘迫，捂向了自己油光发亮的头顶！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和明显，以至于主桌上其他正在说笑的长辈们都愣住了，诧异地看向他。

“三叔？您怎么了？不舒服吗？”一位姑姑关切地问道。

三叔公的手僵在半空，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混杂着极度的尴尬、羞愤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他眼神慌乱地左右瞟了瞟，最后，像是确认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目光猛地射向了站在厉星辰侧后方、正叼着蛋糕叉子、一脸无辜（还带着点对蛋糕味道的肯定）的林晓棠！

那眼神，充满了被戳破最隐秘心事的震怒和屈辱！

林晓棠：“！！！”

她嘴里的蛋糕瞬间就不香了。

【不……不是吧……又来？！】

【我……我就随便想想……他……他难道……】

【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我就说了句光头清爽啊！】

她心里慌得一批，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蛋糕上的杏仁片，恨不得把脸埋进盘子里。

然而，三叔公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唰”地一下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偏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主桌。

三叔公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晓棠（但又似乎不敢真的指实），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长辈身份和那难以启齿的“被吐槽点”，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岂有此理！简直……简直……”

他“简直”了半天，最后猛地一甩袖子，对着满桌子愕然的亲友，尤其是脸色已经沉下来的厉星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我身体突然不适！先走一步！”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偏厅，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仓皇逃窜的意味。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罪魁祸首——林晓棠的身上。

这次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复杂。除了恐惧、忌惮、好奇，更多了一种……“连三叔公都敢惹而且居然还赢了”的震惊和一丝隐晦的……幸灾乐祸？

林晓棠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目光烤熟了。她恨不得原地消失，或者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完了完了……这下把长辈得罪死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谁让他头发那么显眼……不是，我的意思是……】

【厉星辰会不会一气之下把我扔出去啊？】

她胆战心惊地，偷偷抬眼瞄向厉星辰。

厉星辰依旧坐在主位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晓棠敏锐地捕捉到，他看向三叔公离开方向的眼神，极其快速地闪过了一丝……冷嘲？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

但他转回目光，看向林晓棠时，那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深邃难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偏厅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寿星公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碍于厉星辰在场，也不好发作。

就在这时，林晓棠的脑海里，那个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微弱的系统连接，突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滋……能量……轻微……收集……】

【干扰源……情绪波动……强烈……可……利用……】

【宿主……方向……确认……】

信号依旧微弱，但这次传递的信息，却让林晓棠的心猛地一沉。

能量收集？因为三叔公强烈的情绪波动？

干扰源？情绪波动可被利用？

方向确认？

难道……系统是在暗示她，激怒厉家的这些人，让他们产生强烈的负面情绪，反而能帮助它收集能量？！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厉星辰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不仅仅是在利用她“测谎”和“吐槽”的能力，他可能还在利用她……主动制造冲突和混乱，来达成某种她尚未知晓的目的？

她看着厉星辰那平静无波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和可怕。

而她，似乎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棋盘上一颗越来越重要，但也越来越危险的棋子。

这顿饭，她是彻底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