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杂役房内鼾声起伏，夹杂着几句模糊的梦呓。夏柠躺在冰冷的通铺上，睁着眼，毫无睡意。袖中那两小包东西像两块烙铁，烫着她的肌肤，也烫着她的心神。
那诡异的甜腻气味，那内侍鬼祟的行径，还有孙常侍身上一闪而过的幻梦紫气息……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这深宫，果然如秦老所言，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门外廊下，极轻微地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似乎是两个起夜的人碰上了，压低了嗓音交谈。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再细微的声响也显得格外清晰。
“……真受不了这味儿，熏得我头直晕。”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抱怨道，带着浓浓的倦意。
“忍忍吧，谁让咱们摊上这差事。”另一个声音稍显沉稳，叹了口气，“永巷那边才叫惨呢，天天都得闻着，听说好几个都病倒了。”
永巷？夏柠心念微动。那是宫中偏僻之处，多居废妃或犯错宫人，怎会与这司药房的怪味扯上关系？
那尖细声音又道：“病倒？我看不是病！是……是那东西闹的！”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你没听说吗？就那个……以前在贤妃娘娘宫里当差，后来被贬去永巷的那个……前几日突然就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看见鬼火，闻见异香，没两天就……就没了！”
贤妃！夏柠的呼吸骤然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头顶。母亲临终前绝望的眼神，父亲塞给她药方时翕动的嘴唇，那场吞噬一切的滔天大火……无数画面碎片般炸开！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维持静止，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放得极缓，全神贯注地捕捉着窗外的每一个字。
那沉稳声音似乎吓了一跳，急忙制止：“嘘！作死呢！敢议论这个！嫌命长吗？”
尖细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我就是怕啊！姐姐，你说贤妃娘娘当年……是不是也是……”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似乎被捂住了嘴。
“闭嘴！”沉稳声音厉声低喝，带着惊惶，“那一位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太医令一家怎么没的，你忘了？！‘进献毒药，谋害宫妃’！那是铁案！陛下亲定的！再敢胡说，下一个填井的就是你！”
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
片刻后，那沉稳声音似乎缓和了些，带着疲惫劝道：“行了，赶紧回去睡吧。这宫里头，要想活得长，就得记住——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嘴巴缝了。有些事儿，烂在肚子里也得带进棺材！特别是……特别是跟‘那位’和‘紫宸宫’沾边儿的……”
脚步声匆匆离去，廊下重归寂静。
夏柠躺在黑暗中，浑身冰凉，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贤妃！紫宸宫！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父亲是因“进献毒药，谋害贤妃”而获罪！如今，贤妃旧宫人莫名疯癫暴卒，死前症状与刘管事何其相似！且都与这诡异的甜腻气味有关！
而紫宸宫……那是当今天子寝宫！是帝国权力的最核心！
孙常侍是陛下近侍。那诡异的幻梦紫气息出现在他身上。如今，这处理废药的内侍，言语间又将这诡异的“东西”与紫宸宫隐隐牵连……
一个可怕而模糊的轮廓，渐渐在迷雾中显现。父亲当年，是否就是因为察觉了某种与紫宸宫、与贤妃之死相关的、涉及这种诡异药物的秘密，才招致了杀身之祸？那半张药方，莫非就是关键？
她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油纸包。这里面藏着的，是否就是那把能撬开铁案冰山一角的钥匙？
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那永巷疯癫暴卒的宫人具体情况！需要知道这甜腻气味究竟是何物！
但在这深宫之中，她举目无亲，步步危机，如何探查？
天色微明，杂役房内开始有了动静。宫人们揉着惺忪睡眼，麻木地起身，准备开始新一日的劳作。
夏柠也随着众人起身，默默整理床铺，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深深敛起，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她跟着人流再次来到司药房。姜司药早已到了，眼底乌青，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众人继续昨日的工作，气氛比昨日更加紧绷。
夏柠依旧被分去研磨药材。她埋头做事，心思却全在如何打听永巷消息上。直接询问绝无可能，只会立刻引来怀疑。
机会出现在半晌午。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姜司药急声道：“司药，永巷那边又……又不好了！张公公让赶紧送些安神镇惊的药材过去，要快！”
姜司药眉头拧成了疙瘩，低声骂了句“真是没完没了”，随手点了一个正在分拣药材的宫女：“你去！照旧例抓了药，立刻送过去！记住，送了药就走，不许多问多看！”
那宫女脸色一白，显然极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只得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快步去取药。
夏柠心中一动。她立刻抬起头，对姜司药道：“司药，这位姐姐手头的药材正分拣到关键处，一时走不开。奴婢对药材熟悉，跑腿也快，不如让奴婢去送吧？”
姜司药正忙得火气上涌，闻言瞥了夏柠一眼，见她眼神恳切，手脚也确实麻利，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快回！药在左手第三排柜子，第二个抽屉，蓝纸包着的便是！认得路吗？”
“昨日来时依稀记得方向，若是不对，路上再请教各位姐姐公公。”夏柠恭顺答道，立刻放下药碾，快步走向药柜。
她准确地找到那个抽屉，取出那包用蓝色油纸包好的安神药，紧紧攥在手中。
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与屋内角落一道悄然投来的视线短暂相遇——是昨日领她来的那个小宫女，眼神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夏柠来不及细想，对她微微颔首，便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司药房。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她却觉得手中的药包滚烫。永巷……她终于有机会去亲眼看看，那诡异传闻的源头！
她依着模糊的记忆和路上偶尔遇到的宫人指引，一路向西，越走越是偏僻。殿宇逐渐破败，宫墙斑驳，往来人迹稀少，一种荒凉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
终于，一道低矮陈旧、墙皮剥落的宫门出现在前方，门上悬着一块字迹暗淡的匾额——永巷。
门口并无人看守，只有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太监缩在门洞里，无精打采。见夏柠过来，懒懒地抬了抬眼。
夏柠上前，举起药包，低声道：“司药房送安神药来的。”
一个小太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里面：“进去吧，直走，右手边第二间屋子，交给李嬷嬷就行。”
夏柠道了声谢，迈步跨入了永巷的门槛。
巷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萧条，房屋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霉味、药味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朝着小太监所指的方向走去。
右手边第二间屋子的门虚掩着。她正要敲门，里面却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歇斯底里的嘶哑哭笑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个老妇人的惊呼！
夏柠心头一紧，猛地推开了房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