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废宅，杂草丛生。枯藤扭曲如鬼爪，缠绕着倾颓的假山和廊柱残骸。夕阳最后的余晖被高墙吞噬，阴影迅速弥漫，将这方破败天地染成一片阴森的墨蓝。
夏柠不敢有丝毫停顿，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敏捷，在及腰的荒草与断壁残垣间疾奔。裙裾被枯枝勾扯，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她也全然不顾。耳后，秦老院门被粗暴撞开的闷响、隐约的呵斥与翻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得她心胆俱颤。
他们来得太快了！
她必须尽快穿过这片荒园，找到秦老所说的那条通往光德坊的小巷！
脚下坑洼不平，几次险些被暗藏的砖石绊倒。她咬紧牙关，努力辨认着方向。这荒园似乎比想象中更大，更曲折。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草木被剧烈拨动的哗啦声！不止一人！正从斜前方包抄过来！
“这边！肯定往这边跑了！”
“妈的！这破园子草这么深！”
是那两个人的声音！他们竟如此熟悉路径，直接绕到前面拦截了！
夏柠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刹住脚步，屏住呼吸，矮身藏入一丛茂密的刺藤之后。尖锐的藤刺瞬间扎破衣衫，刺入皮肉，带来一阵刺痛，她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骂骂咧咧。
“看清跑哪儿去了吗？”
“没！鬼影子都没一个！那老东西嘴硬得很，啥也不肯说！”
“搜！肯定躲在这园子里！抓住了，有咱们好果子吃！”
两人分开了些许距离，用随手捡来的木棍胡乱抽打着周围的草丛，逐步逼近夏柠藏身之处。
冷汗顺着夏柠的额角滑落。她能清晰地听到其中一人的呼吸声就在几步之外，草木被拨动的声响几乎就在耳边。
怎么办？硬闯绝无胜算。若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嗷——！”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嚎，毫无预兆地从夏柠藏身不远处的另一堆乱石后炸响！在寂静的荒园中显得格外突兀骇人！
紧接着，是几只野猫受惊厮打、尖叫着从乱石后疯狂窜出的混乱声响！
“什么东西？！”逼近夏柠的那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个激灵，咒骂着，下意识地将手中木棍朝着猫叫的方向狠狠砸去！
“瞎嚷嚷什么！几只野猫罢了！”另一个声音从稍远处传来，带着不耐烦。
就在两人注意力被野猫吸引的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夏柠动了！
她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刺藤后窜出，不是向前，而是向着侧后方——那两人来时的方向，一片更加黑暗、地势更低的洼地疾冲而去！
她的动作极快，且完全出乎那两人的意料。
“在那边！”矮壮汉子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拔腿就追。
高个汉子也急忙转身。
但夏柠已然利用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黑暗的洼地，那里似乎有一个半塌的月亮门洞，通向更深处。
“站住！”身后传来凶狠的呼喝和越发逼近的脚步声。
夏柠冲过月亮门，眼前是一个更小的、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的庭院，角落里似乎有一口废弃的枯井。
前无去路！
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就在此时，枯井后方，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转出！
夏柠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黑影已迅疾无比地探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之大，让她所有惊呼都闷在了喉咙里！
同时，另一条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一拽！
天旋地转间，她已被那人带着，踉跄着跌入枯井旁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茂密藤蔓完全覆盖的浅洞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无声无息。
几乎就在他们身影没入藤蔓的同时，那两人已气喘吁吁地追过了月亮门。
“人呢？！跑哪儿去了？！”高个汉子暴躁地环视这个死胡同般的小院，目光扫过齐腰深的荒草和那口枯井。
“妈的！难道钻地了不成？！”矮壮汉子走到枯井边，探头朝下望了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模糊的落底声，“深着呢，掉下去早摔死了！”
“分头找！肯定就躲在这附近！”高个汉子不死心，用棍子狠狠抽打着周围的草丛。
藤蔓覆盖的浅洞内，空间极其狭小。夏柠被那人紧紧箍在身前，后背紧贴着对方坚实冰冷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冷冽如同雪松般的气息，与她之前闻到的甜腻诡香和宫中檀香截然不同。
那只捂着她嘴的手并未松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发声，又未让她窒息。她能感觉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和收敛得极好的呼吸。
洞外，那两人的搜寻声、咒骂声、棍棒敲打草丛的声音近在咫尺，甚至有一次，棍尖几乎扫到了洞口的藤蔓。
夏屏住呼吸，全身紧绷如铁，一动不敢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瞬都如同煎熬。
许久，外面的声响渐渐远去，那两人似乎搜寻无果，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又等了片刻，直到周围彻底恢复死寂，那只捂住她嘴的手才缓缓松开。
夏柠猛地向前一步，脱离对方的钳制，倏然转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瞳色浅淡，如同被水稀释过的墨，在黑暗中依然带着冷冽的审视。
裴衍。
竟然是他！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青色的旧官袍，站在狭小的洞穴阴影里，身姿挺拔，神情冷峻，仿佛只是偶然路过，而非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隐匿。
“裴……大人？”夏柠压下心头的惊疑，声音因方才的紧张而略显沙哑，“您怎会在此？”
裴衍的目光在她被刺藤划破的衣袖和沾染了泥污草屑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路过。”
路过？这荒废多年的园子？恰好在她被追杀的时刻？
夏柠心中疑窦丛生，却知此刻不是追问的时机。她定了定神，敛衽一礼：“多谢裴大人出手相助。”
裴衍并未回应她的感谢，只淡淡道：“那两人是京兆府挂名的市井无赖，专替人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如何惹上他们？”
他的语气不像疑问，反倒像是陈述，仿佛早已知道答案。
夏柠心念急转，垂下眼睫：“不知。许是日前在铺中，因拒抓虎狼之药与他们起了争执，故来报复。”她将事情轻描淡写，引向市井纠纷。
裴衍静默片刻，洞内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就在夏柠以为他不会再多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意有所指：
“西市药铺的学徒，却对宫中禁药颇有见识，如今更引得京兆府挂号的无赖穷追不舍。”
他向前迈了半步，逼近的气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宁夏姑娘，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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