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不同于西市的市井喧嚣，多富商巨贾与官宦家宅，入夜后更显静谧。坊墙高耸，街道宽阔，巡夜武侯的脚步声规律而清晰。
夏柠避开通衢大道，专挑屋檐相接的暗巷穿行，如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她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每一次与巡夜队伍错身的瞬间，呼吸都几乎停滞。
赵录事的宅邸位于东市东南隅的永和坊，并非显赫之地，只是一处寻常小吏居所。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甚至未挂灯笼，在月光下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索。
她并未立刻靠近，而是隐在对面一株老槐树的浓密阴影里，屏息观察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四周寂静，并无伏兵的迹象。是因为赵录事官职稍高，对方认为无需再设陷阱？还是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刘管事家那边？
时机稍纵即逝。
夏柠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快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掠至赵家宅邸的侧墙下。墙不高，她借力蹬踏，双手攀住墙头，灵巧地翻入院内。
院子不大，地面散落着一些枯叶，显是几日未曾打扫。正房、厢房皆门窗紧闭，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她猫着腰，贴近正房的窗户，侧耳细听。里面死寂无声。
指尖蘸了点唾液，轻轻点破窗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凑近窥视。屋内陈设简单，桌椅歪倒，地上似乎有些零碎的杂物，像是匆忙间被翻检过，又无人收拾。
官府已经来查抄过了？还是……另有其人先来了一步？
她心中警惕更甚，绕到屋后。那里有一扇小窗，似乎是通往厨房或杂物间。窗棂有细微的破损痕迹，像是被人强行撬开过。
夏柠眸光一凝，小心地推开那扇虚掩的窗，轻盈地钻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这里果然是间狭小的杂物房，堆放着些破旧家什和坛坛罐罐。地上有明显的脚印，杂乱地覆盖着一层薄灰。
她点燃一支随身携带的、亮度极低的短小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晕，仔细查看。
脚印不止一种！有官靴的平底印，但还有另外几种更浅、更模糊的脚印，似乎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甚至可能处理过痕迹！
果然有人先来了！是在官府之前，还是之后？他们又在找什么？
火折子的光晕扫过墙角一个半开的破旧木箱。箱子里是些废弃的纸卷和破损的文具。夏柠心中一动，蹲下身仔细翻检。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账目草稿或废纸。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触到箱底一角，似乎有一小块硬物。
她小心拨开上面的废纸，那是一个极小、极扁的铜制扁盒，做工粗糙，像是街边买来的廉价玩意儿，塞在箱底缝隙里，极难察觉。
夏柠拿起扁盒，入手微沉。她轻轻打开。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珠宝或密信，而是小半块干涸发黑的……膏状物？
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甜腻腥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痴梦膏？！
赵录事也接触过这个东西？！他私藏了样本？
夏柠的心脏狂跳起来，立刻将铜盒盖紧，塞入怀中。这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她不敢多留，正欲原路退出，耳朵忽然捕捉到极细微的一丝异响——来自前院大门方向！
是金属轻刮锁孔的声音！有人正在开锁！
夏柠瞬间吹熄火折子，全身紧绷，闪身躲到一堆高大的破旧屏风之后，屏住呼吸。
吱呀——
前院大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却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不止一人！他们进了正房，似乎在快速而无声地翻找着什么。
夏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是什么人？官府去而复返？还是……灭口清理现场的那批人？
她缩在屏风后，一动不敢动，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压到最低。
那些人在正房搜寻了片刻，似乎一无所获。脚步声开始朝着后院而来！
夏柠的指尖悄然扣住了藏在袖中的一小包药粉——那是她根据父亲笔记自制的迷迭香粉，虽不致命，却能瞬间刺激口鼻眼睛，制造短暂的混乱。
脚步声停在了杂物房门外。
门被缓缓推开。月光勾勒出两个高大的黑影，动作敏捷而警惕地扫视着屋内。
就在其中一人目光即将扫向屏风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并非来自屋内，而是来自院墙之外！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外面的地上。
院内的两个黑影骤然一惊，动作瞬间停滞，警惕地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
“什么声音？”
“去看看！”
两人极快地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放弃搜查，身形如电，迅疾地扑向前院，开门追了出去！
机会！
夏柠毫不迟疑，立刻从屏风后闪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后窗窜出，落地无声，毫不停留地翻过侧墙，朝着与那两人相反方向的黑暗巷弄全力奔去！
她不知道院外那声闷响是什么，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相助？
此刻她也无暇深思，只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中。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两条黑影去而复返，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面色阴沉。
“没人。”
“刚才那声响动……”
“像是有人故意扔了块石头调虎离山。”
“搜仔细了！看看有没有留下痕迹！”
其中一人再次进入杂物房，目光扫过那个被翻动过的破木箱，眼神骤然一凝。他蹲下身，用手指抹过箱底某处极其细微的、刚刚被蹭掉灰尘的痕迹。
“有人来过。”他声音冰冷，“东西……可能被拿走了。”
另一人脸色一变：“追！她跑不远！”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迅速掠出院子，融入夜色，朝着夏柠逃离的大致方向追去。
而此刻的夏柠，早已钻入东市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她并未直接返回西市，而是绕向更偏僻的坊区，试图彻底甩掉可能存在的追踪。
怀中的铜盒如同烙铁般滚烫。
赵录事私藏的痴梦膏，神秘的事后搜查者……这条线，似乎比刘管事那边更加凶险，却也更加接近核心。
她必须尽快找到秦老，分析这痴梦膏，并商量如何营救师父！
然而，她并不知道，另一张网，正悄无声息地撒下。
在距离济世堂两条街之外的一处暗巷拐角，方才那两名追踪者失去了夏柠的踪迹。高个汉子烦躁地低咒一声。
矮壮汉子却眯起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细小的竹管，拔开塞子，一只近乎透明的小飞虫颤巍巍地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片刻，竟朝着济世堂的方向缓缓飞去。
“哼，‘千里香’果然有效。”矮壮汉子冷笑，“白日里在她药囊上沾的那点东西，够这小家伙找一阵子了。跑？看你往哪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残忍的寒光，不紧不慢地跟上了那只几乎肉眼难辨的飞虫。
夜更深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