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柠在曲折的巷弄中穿梭，如同受惊的鹿，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脏骤紧。她绕了极大的圈子，反复确认身后并无追兵，那夜巡更夫的梆子声也早已远去，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怀中的铜盒硌着她的肋骨，提醒着她方才东市之行的收获与风险。那神秘的搜查者，院外及时的异响……是裴衍吗？若非他出手，今夜恐怕难以脱身。
但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师父还在狱中，她必须尽快找到秦老，分析这痴梦膏，并商议对策。秦老的小院虽可能已被监视，但那是她目前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地方。她需要秦老的经验和见识，来解读这禁药背后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努力辨认着方向。布政坊就在前方不远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入通往秦老小院的那条僻静巷道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嗡嗡”声，若有若无地飘入耳中。
夏柠脚步猛地一顿，全身的寒毛瞬间竖起！
这声音……不对！
她倏然回头，目光锐利如鹰，扫向身后沉沉的夜色。巷口空荡，并无异样。但那细微的嗡嗡声却并未消失，反而似乎更近了些！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而是一种……极其人工的、带着某种规律性的振翅声！
她猛地想起父亲笔记中曾提及的一种西域奇术——以特殊香料喂养一种异虫，使其能循着特定气味追踪千里，名曰“千里香”。使用者只需将沾有引香之物置于目标身上，便可纵虫追踪，极难摆脱。
难道……
她立刻低头，飞快地检查自己的衣衫、袖口，尤其是那个一直背在身上的药囊！手指仔细摩挲过药囊的每一寸布料！
在药囊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褶皱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粘腻感！凑近鼻尖，一股极淡极淡的、与她今夜所闻痴梦膏略有相似却又不同的甜腻气味钻入鼻腔！
中计了！
是那个时候！在司药房，那个领她去杂役房的小宫女！递药囊给她时，或是更早……在宫中任何一次擦身而过！
对方早已布下后手！并非仅仅依靠人力追踪！
那嗡嗡声越来越近，自空中而来！夏柠猛地抬头，只见一只近乎透明、只有米粒大小的小飞虫，正颤巍巍地朝着她飞扑而来！
不能让它靠近！更不能让它引着追踪者找到秦老！
夏柠当机立断，猛地从袖中抖出那包迷迭香粉，看准飞虫的轨迹，手腕一扬，药粉如同淡黄色的烟雾，精准地扑向那只小虫！
“噗！”
细微的声响，那飞虫被药粉裹住，振翅瞬间紊乱，如同喝醉般在空中歪斜乱窜了几下，便直直坠落下地，挣扎片刻，不再动弹。
药粉辛辣刺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几乎就在飞虫坠地的同时，巷口阴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冷笑。
“果然有点门道。”
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缓缓踱出，正是东市赵家宅院里那两人！他们竟如此之快就跟了上来！
高个汉子瞥了一眼地上死去的飞虫，脸上横肉抽动，显出几分狰狞：“可惜，晚了。”
矮壮汉子目光阴鸷，死死锁定夏柠，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刃身在微弱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东西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两人身手显然远超之前的市井无赖，是专业的杀手！
夏柠背靠冰冷的坊墙，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飞快地扫视左右，这条巷道狭窄，并无岔路可逃。
“你们是什么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为何紧追我不放？”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高个汉子狞笑一声，与同伴一左一右，步步逼近，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杀气如同实质的冰网，骤然收紧！
夏柠指尖悄然扣住了另一包药粉——那是她根据幻梦紫特性反向研制的强效迷药，药性猛烈，但极其难以控制，她从未轻易使用。
就在两人逼近至三步之内，矮壮汉子手中短刃即将递出的刹那——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些许慵懒和嘲弄的轻笑，毫无预兆地从高高的坊墙之上传来。
这笑声来得太过突兀，不仅夏柠，连那两名杀手都骤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旁边一户人家高耸的墙头飞檐之上，不知何时，竟悠然坐着一道身影。
月光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轮廓，一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条腿则在空中轻轻晃荡。他穿着一身玄色夜行衣，却未蒙面，一张脸在月光阴影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盛着漫天星子，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巷中的一切。
“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欺负一个小姑娘。”那人的声音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忒也不要脸面了吧？”
“什么人？！装神弄鬼！”高个汉子厉声喝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惊疑。他们竟丝毫未察觉此人何时出现！
黑衣人轻笑一声，并未回答，只是手腕似乎微微一抖。
嗖！嗖！
两道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那两名杀手反应极快，立刻挥刃格挡！
“叮！叮！”两声脆响，两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被他们的短刃击飞，没入一旁的土墙之中。
“暗器！”矮壮汉子脸色一变，“小心！”
就在他们格挡银针、注意力被墙上之人吸引的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夏柠动了！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体抓住了这唯一的空隙！她没有试图攻击，也没有看向那神秘的黑衣人，而是将手中那包强效迷药朝着身前地面猛地一砸！
噗！
药粉炸开，浓郁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狭窄的巷道，同时也将她和那两名杀手的身影吞没！
“咳咳！什么东西！”
“小心毒烟！”
烟雾中传来杀手惊怒的咳嗽和呵斥声。
夏柠早已屏住呼吸，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巷子另一端发足狂奔！她知道，这迷烟困不住那两人多久！
她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巷口。
墙头上的黑衣人似乎挑了挑眉，对夏柠这果断至极的反应略显讶异，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弧度。他看了一眼下方烟雾缭绕、乱作一团的巷道，轻笑一声：“倒是伶俐。”
身影一晃，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夏柠冲出巷口，毫不停留，拐入另一条街道。她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直到彻底远离了布政坊的区域，才敢扶着一处墙角，剧烈地喘息起来。
冷汗早已浸透她的后背。
今夜，她已在鬼门关前来回走了数遭。宫中的陷阱，东市的搜查者，巷口的致命追杀……还有那个神秘莫测、不知是敌是友的黑衣人……
怀中的铜盒冰冷而沉重。
秦老处已不能再去。师父还在狱中。对方手段层出不穷，阴狠毒辣，远超她的预料。
她缓缓直起身，望向大理寺方向那一片沉寂的黑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慌乱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奢求外力。
必须兵行险着。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拭去额角的汗珠，目光沉静地看向某个方向。
那里，是光德坊。裴衍的私宅，似乎就在那片区域。
既然你裴大人屡次“巧合”出现，那么今夜，我便亲自登门，向你“求助”！
看看你这大理寺丞，究竟唱的哪一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