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窒息。
冰冷的井水浸透了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怀中那具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微弱的心跳隔着湿冷的布料传来,如同随时会断绝的游丝。
夏柠咬紧牙关,抱着含翠,在漆黑狭窄的废弃水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锐响和模糊的呼喝声,如同追命的鼓点,敲打着她的耳膜。
裴衍……骆七爷……
他们能否脱身?她不敢去想,只能拼命向前奔跑,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水道的出口近在眼前!
她奋力冲出洞口,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不敢停留,踉跄着扑入外面齐腰深的荒草丛中,迅速环顾四周。
夜色浓重,西内苑荒废的宫墙如同蛰伏的巨兽,悄悄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远处似乎有火把的光影晃动,人声嘈杂,正向这边围拢而来!
必须立刻离开!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抱着含翠,向着与骆驼巷相反的、更加偏僻的城西南角发足狂奔。那里有一片早已荒废的义庄和乱葬岗,平日人迹罕至,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暂时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的体力几乎耗尽,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怀中的含翠虽轻,此刻却重若千钧。颈后的伤口在奔跑中再次裂开,温热的血液混着冰冷的井水滑落,带来一阵阵眩晕。
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她死死咬着舌尖,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拼命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歪斜破败的屋舍和累累荒冢。阴森的死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毛骨悚然。
她找到一处半塌的、原本用来停放无主尸骨的义庄偏屋,踹开腐朽的木门,闪身而入。
屋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只有一具破烂的空棺和几张歪斜的条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她将含翠轻轻放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自己则脱力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短暂的休息后,她强迫自己爬起来,摸索着找到半截残存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燃。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方狭小恐怖的空间。
她首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颈后的伤口不深,但仍在渗血。她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止血。然后,她立刻俯身查看含翠的状况。
含翠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的衣衫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井水的腥臭,裸露的皮肤上可以看到多处擦伤和淤青,显然在被投入井中前遭受过折磨。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手腕和脚踝处有着深深的、已经化脓溃烂的勒痕,显示她曾被长时间捆绑拘禁。
她还活着,但气息奄奄,命悬一线。
夏柠的心狠狠揪紧。她迅速搭上含翠的脉搏,脉象沉细微弱,时有时无,五脏六腑皆已极度衰败,更有一种古怪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根基的虚浮之象。
是长期饥饿折磨所致?还是……那诡异禁药的后遗症?
夏柠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幸好这些救命的家伙被她用油纸层层包裹,并未被井水完全浸湿。
她凝神静气,凭借记忆和父亲笔记所载,选取了几处固本培元、吊命续气的要穴,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刺入。
施针的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夏柠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却稳如磐石。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含翠的呼吸似乎稍稍有力了一些,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嗬嗬声,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正从深沉的昏迷中艰难挣扎。
夏柠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她。
又过了片刻,含翠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涣散无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直直地瞪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啊……啊……”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
“含翠?含翠姐姐?”夏柠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她,“你能听见我吗?我是来救你的!贤妃娘娘宫里的含翠姐姐?”
“贤妃……”听到这两个字,含翠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死死盯住夏柠的脸,眼中爆发出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恐,“……鬼……有鬼……娘娘……娘娘索命来了……别过来……别过来……”
她似乎将夏柠错认成了别人,陷入极度的癫狂恐惧,枯瘦的手猛地抬起,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推开什么。
“不是!你看清楚!我不是鬼!我是来帮你的!”夏柠抓住她冰冷枯槁的手,急切地低吼,“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是谁把你关进井里的?是不是和贤妃娘娘的死有关?!”
“贤妃……娘娘……”含翠的挣扎微弱下去,眼泪混着污浊从眼角滑落,声音如同破裂的风箱,“……药……紫色的……好香……陛下……陛下……”
又是紫色的药!和幻梦紫有关!还提及了陛下?!
夏柠的心脏狂跳:“什么药?是谁进献的药?!”
“孙……孙……”含翠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眼中却充满了更深的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诅咒,“……他……他们……灭口……都要死……夏太医……救……救我……”
夏太医!她果然认得父亲!她在向父亲求救!
“我父亲夏青临怎么了?!你知道什么?!”夏柠激动地抓紧她的手,声音发颤。
“手札……手札……”含翠的眼神开始再次涣散,气息越来越弱,声音细若游丝,“……他们……要……烧了……藏在……藏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瞳孔中倒映出某种极致的恐怖幻象,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挺!
“呃——!”
一口暗黑色的、带着诡异甜腥气的淤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了夏柠一手!
随即,她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脑袋一歪,彻底瘫软下去,瞪大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迅速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寂。
她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两下,最终彻底静止。
呼吸,停止了。
死了……
就在即将说出最关键秘密的刹那,她死了!
夏柠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冰冷。她呆呆地看着含翠那张凝固着极致恐惧的青白面孔,看着她再也无法闭合的、空洞望着屋顶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刺目的暗黑血迹……
那甜腥的气味……是她熟悉的、属于幻梦紫和痴梦膏的变异气息!含翠的体内,早已被这种阴毒的药物侵蚀殆尽!即便被救出,也早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对方早已算准了这一切!甚至算准了她会在说出秘密前的那一刻彻底毒发身亡!
绝望和愤怒如同毒火,瞬间焚遍了夏柠的四肢百骸!她猛地攥紧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知道真相!知道那手札的下落!知道害死父亲和贤妃的真凶!
为什么?!为什么?!
她无力地跪倒在含翠尚且温热的尸体前,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死了……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打击彻底摧毁之际,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含翠那只无力垂落、紧紧攥着的手。
那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夏柠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掰开含翠那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指。
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已经被体温和汗水浸得发黑的……蜡丸!
蜡丸?!
夏柠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颤抖着拿起那枚蜡丸,凑到烛光下仔细观看。
蜡丸做工粗糙,表面似乎曾被用力刮擦过,露出里面一点点深褐色的材质。
这是……痴梦膏?!含翠在最后时刻,拼命藏匿起来的,是一枚痴梦膏的蜡丸?!她为什么要藏这个?这蜡丸有何特殊?!
突然!夏柠的目光凝固在蜡丸底部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刻痕上!
那似乎是一个印记!一个……她曾经在哪里见过的、极其熟悉的印记!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今天发了小烧,明天再补文。天气转凉了各位读者要添点衣服,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还有,早点睡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