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药匾上，当归特有的浓郁香气混合着其他药草的气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夏柠心头那惊涛骇浪般的震荡。
父亲的手札残篇！竟然就在这永济药行！就在吴掌柜那间紧锁的秘库之中！
吴掌柜……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与父亲夏青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庇护自己，是看在骆七爷的情面，还是……另有所图？他知道那库房里藏着的东西吗？
无数疑问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机械地翻动着药匾上的当归，指尖却冰凉微颤。
必须冷静。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混合着奇异甜腻气味的、来自秘库的空气深深压入肺腑，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缓缓平复。
整个下午，她都如同其他杂役一般，沉默地劳作，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扇紧闭的库房门，以及前堂吴掌柜可能归来的方向。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夕阳西下，将院中的药架和屋瓦拉出长长的阴影。
终于，门外传来了骡车的响动和伙计迎上去的说话声。
吴掌柜回来了。
夏柠的心猛地一提，立刻垂下头，更加专注于手中的活计，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前堂的动静。
吴掌柜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略带疲惫地询问着下午铺子的情况。伙计含糊地应答着，并未提及任何异常。
似乎……并未被发现。
夏柠暗暗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吴掌柜如此谨慎之人，库房门锁未扣死，他回来后必定会去查看。
果然，片刻后，她便听到吴掌柜的脚步声向后院走来。她的背脊瞬间绷紧，头垂得更低。
脚步声在院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看向了晾晒的药材，然后，径直走向了那间库房。
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声响传来。
夏柠的心跳几乎停止。
短暂的寂静。随即，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吴掌柜进去了。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感知都凝聚在耳朵上，紧张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反应——是惊怒？是疑惑？还是……
库房内安静了片刻。然后，门被重新关上，锁头再次扣死。
吴掌柜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并未停留，又径直回了前堂。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异样的声响，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却不动声色？
夏柠无法判断，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吴掌柜的平静，比勃然大怒更让她感到不安。
夜幕缓缓降临，药行打烊。杂役们各自散去回屋。夏柠也回到那间狭小的杂物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在黑暗中静静站立。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墨色吞没。
她知道，自己必须再去一次那间库房。白天太过仓促，她需要时间，需要灯火，需要仔细翻阅那些手札残篇！那里面，一定藏着父亲被害、夏家蒙冤的关键线索！
但今夜，吴掌柜必定更加警惕。如何能瞒过他？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直到子时将至，外面万籁俱寂，只有秋虫偶尔的鸣叫。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侧耳倾听。院中一片死寂，前堂和后院各屋都已熄灯，吴掌柜似乎已然睡下。
机会来了。
她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贴着墙根的阴影，再次摸向那间库房。
月光被云层遮蔽，四周漆黑一片。她凭借着白天的记忆，顺利来到库房门口。
锁头冰冷地挂在门上。
她取出早已备好的、从杂物里找到的一根细铁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父亲笔记中曾简单提及一些机巧之术，她凭着记忆尝试。
心跳如擂鼓，指尖微微颤抖。汗水从额角滑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锁开了！
她心中一喜，迅速取下锁头，极轻地推开木门，闪身而入，又从内部将门虚掩。
黑暗中，她不敢立刻点火，只能凭着记忆摸索到那张木案，颤抖着摸出火折子。
“嚓——”
微弱的光亮骤然腾起，驱散了方寸之间的黑暗，也映亮了她苍白而紧张的面容。
她将火折子凑近木案，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紫檀木匣。
匣子……似乎与她白天所见的位置、角度，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差别？
她的心猛地一沉！吴掌柜果然进来过！他动过这个匣子！
他发现了？！那他为何……
此刻已容不得她细想。她猛地打开匣盖，取出里面那几卷纸卷，就着火光，迫不及待地展开。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
那些绘制着奇异植物的图谱，旁边标注的文字果然详尽得惊人，不仅记录了药性毒性，甚至还有栽培之法、萃取之术，许多手法闻所未闻，近乎邪异！
而那张疑似父亲笔迹的桑皮纸残篇，内容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上面记载的并非完整的药方，而更像是一种……破解某种混合剧毒的思路推演！其中反复提及几种极其罕见的、药性相冲相克的霸道药材，试图以毒攻毒，中和一种名为“牵机”的诡异毒性！
牵机……这不是寻常毒药的名字！父亲笔记中似乎隐晦地提到过，前朝宫廷曾有一种无色无味、能令人逐渐衰弱癫狂而死的秘药，便叫此名！难道贤妃中的是此毒？父亲当年并非进献毒药，而是在试图破解此毒？！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因激动而颤抖。
她飞快地翻阅着其他纸卷。又一卷残篇映入眼帘，上面的字迹更加潦草急促，似乎是在极度紧迫的状态下书写，记录着几次失败的解毒尝试，最后写着一句令人触目惊心的话：
“……药性相冲，反生异变，如附骨之疽，深入髓海，非‘月光草’之纯阴或‘赤阳髓’之至阳不能拔除……然二物皆乃传说，何处可寻？……孙贼进献此毒，其心可诛！陛下……陛下何以……”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仿佛书写者遭遇了极大的惊恐或变故，被迫中断。
孙贼！陛下！
含翠临终的呓语再次回响在耳边！父亲的手札证实了这一切！贤妃果然是被一种名为“牵机”的奇毒所害！而进献毒药、构陷父亲的，极可能就是那个孙常侍！甚至……可能牵扯到陛下？！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正欲再看，火折子的光芒却忽然急剧闪烁了几下，火苗微弱，眼看就要熄灭！
不好！火折子快燃尽了！
她心中一急，慌忙伸手想去拿桌案另一头放置的备用火绒，动作稍大，衣袖不慎带倒了案几角落一个半开的瓷瓶！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库房中骤然炸响！如同惊雷！
瓷瓶摔得粉碎，里面一些未知名的药粉洒了一地！
夏柠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完了！
几乎就在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库房外，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
有人！有人就在门外！一直在门外？！
紧接着，是一声极低的、冰冷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叹息。
“果然……是你。”
库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吴掌柜手持一盏昏暗的油灯，站在门口。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毫无表情的脸，那双老花镜后的眼睛，正透过镜片，沉沉地、了然地盯着她，以及她手中那卷来不及藏起的残破手札。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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