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立刻去那里！
她挣扎着爬起身，拧干湿透的衣摆，借着芦苇的掩护，辨认着方向。听雨楼位于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池畔，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流连的销金窟，此刻应是华灯初上、歌舞升平之时。而她，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要如何混进去？又如何找到那个神秘的“芸娘”？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必须趁着城门未完全关闭前，混入城中。
她沿着河岸，避开大道，专挑荒僻的小径，向着长安城的方向潜行。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追兵。幸运的是，这一路并未遇到盘查，或许京兆府的人马都集中在了溶洞出口附近。
当她终于遥望见巍峨的长安城墙时，已是戌时三刻。各城门即将落锁，只有少数几个侧门还允许晚归的行人匆匆入城。她混在一群推着板车、满载货物的脚夫中间，低着头，缩着肩膀，试图蒙混过关。
“站住！干什么的？”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拦住她，灯笼的光在她脸上晃了晃。
夏柠心脏一紧，压着嗓子，模仿着少年粗糙的声音：“回军爷，小的……小的是南城永济药行的伙计，白日里出城给庄子送药，回来晚了……”
那兵丁皱了皱眉，打量着她湿漉漉、沾满泥污的衣衫：“送药？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不小心……不小心掉河里了……”夏柠故作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兵丁似乎嫌她身上味道难闻，挥了挥手：“晦气！快滚快滚！”
夏柠如蒙大赦，连忙道谢，低头快步穿过城门，融入城内依旧熙攘的夜色中。
一入城，她立刻拐入最近的一条暗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第一步，总算成功了。但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
听雨楼……那种地方，绝非她这般模样能够靠近的。她需要一身合适的行头，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身份。
她摸了摸怀中，裴衍给的那一小袋铜钱还在。她必须尽快弄到一套像样的衣服。
她在南城偏僻的街巷中穿行，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专售旧衣的估衣铺。用身上仅有的铜钱，换了一套半新不旧、料子普通的青布襦裙，又买了一顶遮面的帷帽。在铺子后院的柴房匆匆换上，将湿衣和夜行衣塞进角落，她对着水缸模糊的倒影整理了一下仪容。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不能再耽搁了。她戴上帷帽，压低帽檐，向着曲江池方向走去。
越靠近曲江，街市越发繁华。灯火通明，车马如龙，丝竹管弦之声隐隐可闻。听雨楼就坐落在曲江池畔最佳的位置，三层高的楼阁飞檐翘角，悬挂着无数华丽的灯笼，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楼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宾客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和一种奢靡的气息。
夏柠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望着那灯火辉煌的楼宇，手心沁出冷汗。如何进去？直接报上“青羽”和“芸娘”的名号？风险太大！谁知道这听雨楼是龙潭还是虎穴？芸娘是敌是友？
她必须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她的目光落在听雨楼侧后方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那里似乎是运送杂物和后厨人员进出的通道。或许……可以从那里混进去？
她绕到小巷口，果然看到有仆役模样的人推着板车，运送着蔬菜、酒水从后门进出。后门有护卫把守，但盘查似乎不如前门严格。
她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帷帽，低着头，混在一群刚卸完货、正准备返回楼内的杂役身后，试图蒙混过关。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一个护卫拦住了她，目光警惕。
夏柠心脏狂跳，强作镇定，福了一礼，压低声音道：“这位大哥，小女子是……是绣坊派来给芸娘送新改的舞衣的。”她急中生智，胡诌了一个理由。芸娘既是歌姬，定制舞衣合情合理。
“芸娘？”那护卫皱了皱眉，打量着她，“芸娘今日不见客，也没听说叫了绣娘。你的对牌呢？”
对牌？夏柠心中一惊，她哪里有什么对牌！
就在她心念电转，准备硬闯或另想办法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怎么回事？堵在门口做什么？”
夏柠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正从门内走出，面色不悦。
那护卫连忙躬身：“王管事，这女子说是绣坊来给芸娘送舞衣的，但没有对牌。”
王管事锐利的目光落在夏柠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她那双沾着泥点、与身上襦裙不甚相配的鞋子上停留了一瞬。
夏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要被拆穿时，王管事却忽然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道：“芸娘那边确实吩咐过，今晚有绣娘要来。你跟我进来吧，别到处乱跑，送完东西赶紧走。”
夏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蒙混过关了？是巧合？还是……这王管事另有深意？
她不敢多想，连忙低头应道：“是，多谢管事。”
她跟着王管事走进后门，穿过嘈杂的厨房和堆放杂物的后院，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酒肉的气味。王管事一路无话，脚步匆匆，将她引到一座相对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小楼装饰雅致，与其他区域的喧嚣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隐约的琴声从楼上飘来。
“芸娘就在楼上。”王管事在楼梯口停下，指了指上面，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柠一眼，“记住，送完东西立刻离开，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是，小女子明白。”夏柠心中凛然，这王管事绝非常人！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琴声越来越清晰，婉转低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愁。
二楼只有一间雅室，房门虚掩着。夏柠轻轻推开房门。
室内陈设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一个身着月白襦裙、身姿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琴案前，纤纤玉指拨动着琴弦。听到开门声，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灯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几分疏离和倦怠的面容。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年纪，眉眼如画，气质清冷，与这烟花之地的氛围格格不入。
想必，这就是芸娘了。
她的目光落在夏柠身上，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到来。
“你来了。”芸娘开口，声音如同她的琴声一般，清冷悦耳，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漠，“他……还好吗？”
夏柠的心猛地一沉。他？是指裴衍吗？她怎么知道？难道……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解下帷帽，露出真容，目光直视芸娘，低声道：“可是芸娘？是……青羽让我来的。”
听到“青羽”二字，芸娘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她站起身，走到夏柠面前，目光落在她紧捂着的胸口。
“东西带来了？”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夏柠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本被油布包裹、依旧有些潮湿的册子，双手递上：“裴大人……他可能出事了。”
芸娘接过册子，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迅速翻开，就着灯光扫了几眼，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她合上册子，紧紧攥在手中，抬头看向夏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沉重，也有一丝决绝。
“此地不宜久留。”她快速说道，“你立刻从后窗离开，楼下河边有一条小船，船夫是自己人。他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夏柠急问。
“我自有安排。”芸娘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离开后，忘记今晚的一切，忘记你来过这里，忘记我。除非……除非见到持有‘青羽令’的人，否则绝不可再提起‘青羽’二字！快走！”
她不由分说，将夏柠推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
夏柠知道情势危急，不再多言。她推开窗户，窗外是一条寂静的后街，楼下不远处果然系着一条乌篷小船，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正静静等候。
她回头看了芸娘一眼，只见芸娘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坚定。
夏柠一咬牙，攀上窗台，纵身跳了下去，轻盈地落在小巷的阴影中。她快步走向小船，船夫无声地解开缆绳，撑开长篙。
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曲江沉沉的夜色中，听雨楼的灯火和笙歌渐渐远去。
夏柠坐在船头，回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辉煌楼阁，心中充满了未知的忐忑。芸娘……她到底是谁？
而裴衍……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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