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劫

祭祖大典后的第三日，苏砚之寅时便醒了。

窗外天色尚暗，唯有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揉了揉太阳穴，昨夜批阅族中账册直至三更，睡不足两个时辰，此刻头脑昏沉得厉害。

"族长，热水已备好。"门外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

苏砚之掀开锦被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令他清醒了几分。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浮着淡淡的青影。

"近来睡得越发不好了。"他自语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镜面，仿佛要抹去那些疲惫的痕迹。

更衣洗漱后，苏砚之径直前往书房。穿过回廊时，晨曦刚刚洒落在苏家大宅的黛瓦上，为这座百年老宅镀上一层金边。府中仆役见到他纷纷行礼，他略一颔首，脚步不停。

书房内，案几上已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文书。苏砚之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封——是来自临安分号的急报。拆开火漆，匆匆浏览内容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这条商路走了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怎会突然被官府拦截？"他低声喃喃，将信纸放在一旁，又拿起下一封。

一连看了七八封信件，竟有三四封都是各地商路受阻的消息。有的货物被扣，有的需缴纳额外关税，还有的干脆被勒令停业整顿。更蹊跷的是，这些信几乎同时送达，仿佛有人刻意安排一般。

苏砚之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眼神渐冷。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看似普通的《论语》，翻开后，里面却是空心的，藏着一本薄册子。册子上记录着苏家在各地官府中的关系网和每年打点的银两数目。

"李大人五千两，王大人三千两……这些关系都是父亲在世时打下的，怎会突然失效？"他指尖停留在几个名字上，若有所思。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进来。"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身着淡绿色比甲的丫鬟低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碗。

"族长，小姐命奴婢送来安神汤。小姐说见族长这几日气色不佳，特意亲手熬制的。"丫鬟声音细细的，不敢抬头。

苏砚之目光落在瓷碗上，碗中汤色澄黄，飘着几粒枸杞，热气袅袅上升。他神色微缓："芷儿有心了。她身子可好些了？"

"回族长的话，小姐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虚弱。"

苏砚之点点头，接过瓷碗。汤药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一丝甘甜，隐约有种特别的香气，不似寻常药材。他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回托盘。

"替我谢谢小姐，就说……"他顿了顿，"就说我晚些时候去看她。"

丫鬟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苏砚之重新坐回案前，却觉得一股暖流自胃部升起，渐渐蔓延至全身。那感觉奇异得很，既像是饮了烈酒，又似泡在温泉中，连多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他摇了摇头，以为是汤药起了安神之效，便没再多想，继续埋首于公务中。

……

"他喝了吗？"苏芷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春桃——那个送汤的丫鬟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回小姐，族长全部喝完了，还说…….还说晚些时候来看您。"

苏芷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玉簪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可有说什么味道？"

"族长什么都没说，一口气喝完了。"

"很好。"苏芷起身，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春桃，"赏你的。"

春桃迟疑了一下，才颤抖着接过药丸吞下。片刻后，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下去吧。"苏芷挥挥手，春桃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苏芷从枕下取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画上是身着官服的苏砚之，栩栩如生，连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态都捕捉得淋漓尽致。

"哥哥……."她轻声唤道，指尖抚过画中人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今天的汤里，我加了一味特别的药材。你感觉到了吗？"

她的手指渐渐下移，停在画中人的唇上："你总是忙于家族事务，都不来看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记住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

"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世上只有我最懂你，最爱你……"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苏芷恍若未闻，依旧对着画像自言自语，时而轻笑，时而蹙眉，宛如陷入一场只有她自己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