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病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地下实验室待到凌晨，分析一种难以追踪的神经毒素。第二天清晨，他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林羽煮好咖啡，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七点二十，比老四平时的起床时间晚了整整四十分钟。这不寻常，但也不算太奇怪。或许只是熬夜太晚。
但当林羽推开林澈的房门时，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热气，林澈蜷缩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汗湿的黑发。
“老四？”林羽走近，手背贴上弟弟的额头，被那异常的高温烫得心惊。
林澈微微睁开眼睛，长睫毛被汗水打湿，黏成一簇一簇的。他试图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地倒回枕头上。
“几点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快八点了。”林羽皱眉，“你发烧了，量过体温吗？”
林澈摇摇头，又要挣扎着起身：“得做早饭...”
“躺着。”林羽按住他，“我给你拿药和水。”
等林羽返回时，林澈已经勉强坐起来了，脸色潮红得不正常，大眼睛下泛着青黑的阴影。他乖乖接过药片和水杯，手指因为发热而微微发抖。
“可能是昨天在实验室待太晚着凉了。”林澈小声说，声音依然沙哑。
林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吃完药。这不是老四第一次带病工作，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老鬼从小教导他们，疼痛和不适都是需要克服的弱点，而非放纵的借口。
“今天休息，”林羽最终说，“诊所那边我让林亦帮你请假。”
林澈点点头，重新躺回去，很快又陷入不安的睡眠中。
中午时分，林羽再次查看时，发现林澈的烧似乎退了一些。他放心地去书房处理几单紧急生意，沉浸在代码和加密信息中，暂时把生病的弟弟抛在脑后。
直到傍晚，林羽才惊觉时间已晚。他走出书房，惊讶地发现厨房亮着灯。
林澈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正在灶台前忙碌，背影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单薄。
“你在干什么？”林羽的声音比预期中严厉。
林澈转过身，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大眼睛却亮得惊人：“哥，你忙完了？我做了你喜欢的炖牛肉，马上就...”
话没说完，他手中的木勺突然掉落在地。林澈晃了一下，伸手想扶住流理台，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软倒在地。
“老四！”
林羽一个箭步冲上前，扶起弟弟毫无生气的身体。碰到皮肤的瞬间，他被那滚烫的温度骇住了——这根本不是退烧后的体温，而是更高、更危险的高热。
“小澈？小澈！”他轻拍弟弟的脸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一刻，林羽感到一阵罕见的心慌。他横抱起轻得惊人的弟弟，冲出家门，甚至忘了换鞋。
—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林羽站在病床前，看着护士给昏迷的林澈量体温、输液。数字体温计发出嘀声，护士看了一眼，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41.2度，需要立即物理降温。”
一阵忙乱后，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走过来，表情凝重。
“你是他哥哥？”
林羽点头：“他怎么样了？”
“高烧引起的昏厥，但目前看不止是普通感冒。”医生翻着病历，“血液检查显示他有长期贫血和轻度营养不良，免疫系统也比常人弱。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造成的。”
林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知道老四常常泡在实验室忘记吃饭，也知道他睡眠时间少得可怜，但从未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需要全面检查和休养，”医生继续说，“这种身体状况，再继续透支下去会很危险。”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林羽坐在床边，看着弟弟昏睡中的脸。输液管中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静脉，林澈的呼吸轻微而急促，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林羽轻轻握住弟弟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惊讶于它的纤细和脆弱。这双手能精准地调配致命毒药，能冷静地进行解剖操作，此刻却无力地蜷缩在他的掌心。
老鬼训练他们时从不手软，林澈又是其中最要强的一个，从不示弱，从不抱怨。林羽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习惯了老四的独立和冷静，却忽略了他也只是个人，会累会病会痛。
夜深时分，林澈终于苏醒。他眨了几下眼睛，适应光线后，目光落在林羽身上。
“哥...”声音依然嘶哑，“几点了？你吃饭了吗？”
林羽没有回答，只是按铃叫护士。
林澈试图坐起来，却因虚弱而失败。他环顾四周，明白自己在医院后，脸上掠过一丝懊恼。
“对不起，”他小声说，“没让你吃上饭...”
林羽的表情瞬间沉下来。他俯身靠近，声音低得危险：“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个？”
林澈被大哥的反应惊得微微睁大眼睛。
“林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林羽的声音里压抑着罕见的怒气，“贫血、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医生说你这是长期透支的结果。你到底瞒了多久？”
林澈垂下眼睛，长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没什么大不了的，吃点药就好了。”
“没什么大不了？”林羽几乎要冷笑，“昏倒在家里叫没什么大不了？41度高烧叫没什么大不了？”
兄弟俩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最终林澈先移开视线，轻轻扯了扯大哥的衣袖：
“哥，我渴了。”
这是老四小时候常用的撒娇伎俩，每当不想继续某个话题时就会转移注意力。林羽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心软了。他倒了一杯水，细心插上吸管，递到弟弟嘴边。
“出院后休息一个月，”林羽不容反驳地说，“诊所和实验室都不准去。”
林澈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反驳。
—
两天后，林澈出院。林羽本来要亲自接他，却临时有单紧急生意必须处理，只好让林烈代劳。
当林烈那辆改装过的黑色越野车嚣张地停在医院门口时，林澈刚刚办完出院手续。他看见驾驶座上的人，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变成毫不掩饰的失望。
“干嘛这个表情？”林烈摘下墨镜，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我亲自来接你，你还委屈了？”
林澈没说话，默默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林烈发动汽车，引擎发出轰鸣声。他瞥了一眼弟弟苍白的侧脸，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样，小白脸，还难受吗？”
林澈拍开他的手，从车载抽屉里翻出林烈的烟盒，熟练地抖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喂，刚出院就抽？”林烈皱眉，却还是递过了打火机。
林澈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尼古丁稍稍平复了他的烦躁，但苍白的脸色依然没有改善。
“老大真是的，非要我接你前把烟藏起来，”林烈抱怨道，“好像闻点烟味就能要你的命似的。”
林澈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他知道大哥是关心自己，但这种过度保护有时让人窒息。
快到家的一个路口，林澈突然摁灭烟蒂，从口袋里掏出薄荷口香糖，塞进嘴里嚼起来。然后他摇下车窗，让新鲜空气冲散车内的烟味。
林烈看得目瞪口呆：“我靠，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林澈依然沉默，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车刚停在家门口，林羽就走了出来。他先是仔细打量了林澈的脸色，然后皱眉看向林烈：
“你是不是在车里抽烟了？老四刚出院，不能吸二手烟。”
林烈刚要辩解，林澈突然轻声说：“哥，我有点头疼。”
林羽的注意力立刻全部转移到弟弟身上：“又难受了？先进去躺着，我让林亦煮点粥。”
看着大哥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四进屋的背影，林烈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老大你偏心！那小子根本是装的！他在车上还抢我烟抽呢！”
林亦从门廊那边探头出来，推了推眼镜：“省省吧，二哥。，你不能这么偏心。那小子精着呢，根本不是表面那么纯良。”
林羽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我知道。”
“你知道还向着他？”
“因为他只有在家里才会示弱。”林羽轻声说，目光飘向二楼卧室的方向，“在外面，他比谁都要强。”
林烈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林亦端着粥走过来，平静地加入对话：“老四年纪最小，又从小体弱，多关心一点是应该的。况且...”他推了推眼镜，“他生起气来比谁都可怕，你还是少惹为妙。”
林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打了个寒颤，不再抱怨了。
—
楼上卧室里，林澈并没有睡着。他靠在床头，听着楼下隐约的争论声，嘴角微微上扬。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他点开查看，是一个新委托的初步资料。目标人物，要求，报酬...他的大脑自动开始分析各种可能性，完全忘记了医生要求静养的建议。
几分钟后，林羽端着温水和新药进来，林澈迅速锁屏手机，换上疲惫的表情。
“哥，”他小声说，“我想回诊所上班了。”
“不行。”林羽斩钉截铁地拒绝，“医生说至少休息两周。”
“但我有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比你的命重要？”林羽坐在床边，语气严肃，“老四，这次听话。”
林澈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一刻他看起来特别年轻脆弱，让林羽不由得心软。
“就一周，”林羽妥协道，“一周后如果你指标正常，可以回去工作，但要保证每天按时吃饭睡觉。”
林澈立刻抬头，大眼睛亮起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林羽无奈地摇头，递过药片和水，“先把药吃了。”
等林澈服完药躺下，林羽为他掖好被角，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显得弱小，但偶尔依赖一下哥哥们也没关系。”
林澈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哥，如果是你倒下了，会乖乖休息吗？”
林羽被问住了。
林澈轻轻笑起来：“看，你也不会。”
兄弟俩对视一眼，达成了无声的共识。他们都是同一种人，对自己苛刻，对彼此保护过度。
“至少答应我，下次不舒服要早点说。”林羽最终说。
林澈点点头，但林羽知道这个承诺有多不可靠。林家四兄弟，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工作狂，这是老鬼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训诫。
下楼时，林羽看见林烈还在沙发上生闷气。他走过去，扔给弟弟一罐啤酒：
“还气呢？”
林烈接过啤酒，嘟囔道：“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子有什么魔力，让你这么向着他。”
林羽打开自己的啤酒，喝了一口，缓缓道：“记得老四十六岁那年，为你做的事吗？”
林烈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段不愿回忆的往事浮现在眼前——他那次任务失手，被对方囚禁折磨。是当时才十六岁的林澈单枪匹马闯进去，用自制的迷药放倒了所有人，把遍体鳞伤的他背了出来。
“他那次断了三根肋骨，肩胛骨骨裂，却一声没吭。”林羽轻声说，“直到三天后发烧昏迷，我们才发现。”
林烈低头盯着啤酒罐，不再说话。
“老四从不轻易示弱，”林羽继续说，“所以当他表现出一点点脆弱时，我们必须重视。”
林烈终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这时林亦从书房探出头来：“对了，刚接到消息，上次市长儿子那单，有人开始调查了。”
所有温情瞬间消失，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冷肃下来。
林羽放下啤酒罐，眼神锐利：“哪边的人？”
“似乎是家属私雇的侦探，不是官方。”林亦回答，“需要处理吗？”
林羽思考片刻，摇头：“先监视。必要时...”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意思。
“需要告诉老四吗？”林烈问。
林羽看向二楼方向：“等他好点再说。”
但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林澈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立即投入工作，把自己的健康抛诸脑后。
这就是林家人的宿命——彼此守护，彼此隐瞒，用各自的方式爱着对方，却从不说出口。
夜深了，宅子重归宁静。林羽再次查看林澈时，发现弟弟终于陷入安稳的睡眠。他站在床边看了许久，轻轻将滑落的手臂塞回被子里。
“晚安，老四。”他极轻地说，几乎只是唇语。
转身离开时，他没有看见林澈嘴角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在门关上的瞬间，林澈睁开眼睛，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映亮了他冷静得不见一丝病容的脸。
他早就好了。但偶尔装病的感觉，还不错。
特别是哥紧张的样子，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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