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残留在鼻腔,但林澈已经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大哥林羽勒令的一周休养期才过了两天,他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身体确实比之前虚弱了些,但远没到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地步。他讨厌这种无力感,更讨厌哥哥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林澈靠在床头,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浏览着加密网络上的信息流。市长儿子那件事引起的涟漪比他预想的要稍大一些,家属私下雇了人调查。麻烦,但并非无法处理。他正计算着几种处理方式的利弊,楼下传来林烈大嗓门的嚷嚷和老三林亦平静的劝阻声。
林澈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这种喧闹,才是他熟悉的日常。
手机震动,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却用了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暗语——诊所预约,紧急,病人代号“夜莺”。
林澈目光微凝。“夜莺”是他和极少数几个线人约定的高危代号,意味着情报重大且传递过程可能被监控。他看了一眼窗外,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敲打玻璃。又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一刻。大哥林羽去了公司处理积压的事务,二哥林烈被老三林亦拖去健身房消耗过剩精力,家里暂时只有他。
短暂的权衡。大哥的警告还在耳边,但“夜莺”的出现不容忽视。或许是真有紧要情报,或许是陷阱。但无论是哪种,他都必须去确认。
他快速起身,换上一身简单的深色衣裤,动作间依旧能感觉到病后体力的细微亏空,但被他刻意忽略。留了张字条在餐厅桌上——“去诊所拿点资料,很快回来。” 这样至少不会让大哥回来时因找不到他而立刻暴走。
雨下得大了些。林澈撑着一把黑伞,步行走向几个街区外的私人诊所。他的诊所所在的位置并非闹市,这个时间点,加上糟糕的天气,街道上行人稀疏。
快到诊所门口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诊所临街的窗帘是拉上的,这是他离开时的状态,但门把手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尘标记被蹭掉了——有人进去过,或者正在里面等他?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停在街角,车窗蒙着水汽,看不清里面。街对面,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女孩蹲在屋檐下,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小声地哭泣,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看起来可怜极了。
林澈的心跳平稳,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小女孩的出现太过刻意,这条街上的住户他大多有印象,没有这样年纪的孩子。那辆灰色轿车也停得突兀。
但他不能不管。如果是陷阱,目标是他,他转身离开,这小女孩可能会成为对方泄愤或逼迫他现身的工具。如果是巧合……他无法容忍一个孩子因可能存在的危险而受到伤害。
他收起伞,推开诊所的玻璃门。里面空无一人,一切摆设如常,只有空气里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陌生气味让他绷紧了神经。他不动声色地快速检查了几个隐蔽的警报器和监控探头,确认都已被巧妙屏蔽或破坏了。
看来,是专门冲他来的。而且手法专业。
他转身,再次走向门口,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他推开门,温和地开口:“小朋友,下雨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需要帮助吗?”
小女孩抬起头,眼睛哭得红肿,怯生生地看着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脏兮兮的娃娃。“我……我迷路了……”她抽噎着说。
林澈走近几步,保持着安全距离,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你知道家在哪里吗?或者爸爸妈妈的电话?”
小女孩茫然地摇头,只是哭。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从娃娃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看起来像是儿童玩具的彩色圆珠笔,递向林澈,声音带着哭腔:“叔叔……这个,这个笔上有地址……我看不懂……”
那支笔的样式很普通,塑料外壳,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林澈的视线在那支笔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小女孩无辜而恐惧的眼睛。明知有诈,但那一瞬间的迟疑和对于“地址”信息的需求,让他做出了选择。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支笔。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笔身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刺痛的电流猛地从笔中窜出,瞬间击穿他的神经系统!速度之快、强度之大,远超普通防身电击器。林澈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意识被彻底撕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雨声、小女孩的惊叫声、似乎还有车门打开的声音……一切都迅速远去,沉入无边的黑暗。
……
意识像是在深海中挣扎着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模糊的对话声隔着门板传来。
“……确定是他?” “没错,林澈,那家诊所的医生……少爷最后接触的就是他……” “……问出实话……”
然后是触觉。冰冷的水泥地粗糙地硌着他的脸颊和身体,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味。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喉咙干渴得发疼,后颈处还残留着被电流击中的剧烈酸痛感。
他缓缓睁开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地下室,没有窗户,唯一的灯光来自头顶一盏昏黄摇晃的白炽灯。他被随意地扔在角落,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塑料扎带捆着,脚踝也被绑住了。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和脚趾,确认没有严重损伤,只是血液循环不太顺畅。他 调整着呼吸,压下身体因迷药和电击残留的虚弱与不适,大脑飞速清醒过来,冷静地评估着现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保镖。男人脸上带着疲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愤怒,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地上刚刚苏醒的林澈。
林澈认识这张脸——本市的市长,李建明。那个死在他“意外”下的纨绔子弟的父亲。
李市长走到林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挥了挥手,一个保镖上前粗鲁地把林澈拽起来,让他靠墙坐着。
“林医生,或者我该叫你别的?”李市长开口,声音压抑着情绪,“我们终于见面了。”
林澈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因为刚刚苏醒而显得有些苍白脆弱,但那双大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没有丝毫惊慌或恐惧。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李市长。用这种方式请人,似乎有失身份。”
他的从容显然激怒了对方。李市长脸色沉了沉:“少废话!我儿子李浩,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意外?”
林澈淡淡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那不是意外!”李市长逼近一步,声音提高,“浩儿虽然爱玩,但绝不会蠢!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了手脚?”他死死盯着林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破绽,“只要你肯说实话,告诉我真相,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逍遥快活,并且保证你安全离开。否则……”
林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全然不在意。他再次抬起头时,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对市长,也对这徒劳的逼问。
“李市长,”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令郎的尸检报告很清楚。”
这种态度彻底点燃了李建明的怒火。他失去了耐心,猛地后退一步,对保镖厉声道:“看来林医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点颜色看看,直到他愿意开口为止!”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其中一人粗暴地抓住林澈的头发,迫使他的脸仰起,另一人毫不留情地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腹部。
“呃!”林澈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蜷缩起来,但被强行固定着姿势。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立刻从额角渗出。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保镖厉声质问,又是一拳落下,这次砸在他的脸颊上。
林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里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喘着气,咳嗽了几声,却依然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避开要害,却足够让人痛苦不堪。腹部、肋骨、后背、脸颊……疼痛一波波袭来,林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意识在剧痛中有些模糊,但他始终紧咬着下唇,不让任何痛呼或求饶逸出。他的眼神在疼痛的间隙里,依旧冷得像冰,沉默地承受着一切,仿佛这具正在被殴打的躯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李市长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苍白文弱的年轻人骨头这么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林澈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估计脸上也挂了彩。其中一个保镖停了下来,看向市长。
李市长看着蜷缩在地上、呼吸微弱却依然沉默的林澈,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和不确定。他挥了挥手:“够了。把他关在这里,给他点时间想想。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给他水喝。”
说完,他转身带着保镖离开了仓库。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林澈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他慢慢放松身体,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疼痛。他轻轻动了一下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塑料扎带深深勒进他的手腕。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调整呼吸节奏,减缓心跳,让自己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以保存体力和减轻痛苦。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时机,或者等待救援。但他从不把希望完全寄托于后者。
……
傍晚,雨停了,天空泛着灰蓝色的光。
林宅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林羽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回来,看到了林澈留下的字条,起初并没太在意。但当时针走过六点,天色彻底暗下来,林澈的手机依旧无法接通时,他开始感到不安。
“老四呢?”他问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林亦。
林亦推了推眼镜:“不是去诊所了吗?还没回来?”
林羽皱眉,直接拨通了诊所的座机。无人接听。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恐慌感开始蔓延。他立刻调出诊所的监控终端——画面一片漆黑,信号被切断了。
“不对劲。”林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冰冷,“老三!定位老四的手机最后信号位置。老二!”他朝楼上吼道。
林烈叼着烟从游戏房里探出头:“干嘛老大?” “老四可能出事了,准备车,去诊所!”林羽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林烈愣了一下,立刻掐灭了烟,脸色也严肃起来:“操!我就知道那小子不安生!”他嘴里骂着,动作却飞快地冲下楼抓起车钥匙。
林亦已经坐在书房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手机最后信号消失在诊所附近,大概下午三点四十左右。之后信号就完全消失了。”
“走!”林羽抓起外套,脸色黑得吓人,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三人迅速冲出家门,跳上林烈那辆改装越野。
车子刚咆哮着从医院回到院子,刺眼的车灯划过夜幕,却猛地刹住。
车灯的光晕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吞吞地沿着路边走来,身形看起来有些摇晃,步伐不太稳。
正是林澈。
他身上的深色衣服有些凌乱,沾着泥污,脸上明显带着伤,嘴角破裂淤青,一边脸颊也肿着,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却自己走着,甚至还抬手对着车子挥了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林羽猛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几个大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目光最后死死锁在他脸上的伤痕上,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脸上伤谁打的?!”
林澈被他抓得微微蹙眉,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眨了眨那双此刻因为脸颊肿胀而显得
“林澈!”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后怕,“我去了诊所!门锁着,监控被黑了!里面根本没人!你他妈到底去哪了?!我最后和你说一次,不许在这方面给老子开玩笑!”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林澈知道大哥是真的气疯了,也……可能是真的吓到了。他立刻站直了些,收起那副嬉皮笑脸,但眼神里还是有点狡黠的光闪动,迅速抬手行了个不标准至极的军礼,扯动伤口又是一龇牙:“Yes, Sir!下次不敢了!哥,我疼……”
最后那句话,带上了点撒娇和示弱的意味,声音沙哑,配上他此刻鼻青脸肿的可怜样子,杀伤力巨大。
林羽一肚子的怒火和质问瞬间被堵了回去,他瞪着眼前这个打不得骂不听、偏偏又虚弱带伤的弟弟,气得胸口起伏,最终狠狠甩开他的胳膊,咬牙道:“回去再跟你算账!上车!”
林烈从驾驶座探出头,看着林澈脸上的伤,吹了声口哨:“嚯!小白脸破相了?哪个英雄好汉动的手?二哥我去谢谢他!”
林亦则平静地递过来一包湿巾和一瓶水:“先处理一下。”
林澈乖乖接过,低声道:“谢谢三哥。”
回到家里,林羽绷着脸,翻出医药箱,亲自给林澈清洗伤口上药。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粗鲁,但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林澈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没吭声。
“到底怎么回事?”林羽一边给他嘴角涂药膏,一边沉声问,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
林澈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真的没事,哥。就是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他抬起眼,看向林羽,眼神清澈(如果忽略那肿着的眼皮),“我保证,没有危险。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林羽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林澈伪装得太好,或者说,他太了解如何让大哥安心。最终,林羽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再敢失联,我就把你绑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遵命。”林澈乖巧应答,嘴角却因为药膏的刺激疼得微微抽搐。
风波看似暂时平息。林澈以需要休息为由回到了楼上房间。门一关上,他脸上那点脆弱和乖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他走到书桌前,打开隐藏的暗格,取出另一部加密通讯器,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几天后,本地新闻头条被一条爆炸性消息占据——市长李建明涉嫌巨额贪污、滥用职权、官商勾结等多重罪名,大量确凿证据被匿名送至纪检部门和各大媒体,引发轩然大波,市政坛迎来一场大地震。李建明被迅速立案调查,政治生命彻底断送,倒台几乎已成定局。
客厅里,林亦悠哉游哉地刷着手机新闻,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效率真高。”
林羽坐在沙发上看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头也没抬,仿佛没听见。
林烈翘着二郎腿在一旁打游戏,啧啧两声:“玩脱了吧,活该!”
这时,林澈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脸上还有些浅浅的淤青,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他手里拿着一杯水,溜达到林亦身边,瞥了一眼他手机上的新闻,然后看向沙发上的林羽,大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狡黠和邀功的意味:
“哥,”他声音轻快,“和我合作愉快不?”
林羽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眼,目光落在林澈还带着伤的脸上,眼神复杂,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嘴角,什么都没说,又低头继续看他的新闻。
但那一刻的沉默和那个微小的表情,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林澈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阳光明媚。
游戏结束了。至少,是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