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萧肃,万籁俱寂。
霁月观前,白霭茫茫,一派静谧。
此时,骤然一道红光乍现,晕染了半边天。
先行出现的少女步履一个踉跄,好在是及时稳住了身形,而在她之后,悠悠迈出另一道身影,便显得不急不徐,好整以暇。宋玖甫一站稳,便回头望向身后之人。却见那人正微勾嘴角,似笑非笑,与她四目相对。她微觉脊背发凉,心脏狂跳。
相望良久,谁都没有先出声。
宋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不停地碎碎念:“对不起晓道长,对不起聂宗主,对不起玄门诸位仙首,多有得罪。别怪我,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那尸位素餐的系统。为了完成任务,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一番真诚的内心独白后,她抬头,正待开口,薛洋却先一步启唇:“宋宗主这般一直看着我,是等着我拜谢吗?”
宋玖懵了一瞬,随即指着自己道:“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她双手环胸,又道:“我救了你,你道谢不是天经地义吗?我不求你涌泉相报,你就知足吧。”
一语未落,薛洋已从袖中抽出一把锋芒森寒阴郁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微微一笑,没接她的话,详装不解道:“宋宗主三番五次帮我,上回你因我与那两个臭道士出手,姑且认为你是有求于金光瑶,是以需还人情。那这回呢?说路见不平不太合适吧。你不惜自毁名誉,公然挑衅玄门百家诸位仙首,却为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灭门凶手发声,可谓得不偿失。因此我不得不好奇了,宋宗主,究竟意欲何为?”
宋玖抿唇瞅了瞅薛洋,见那人虽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眼神却半点不含笑意;且说话的腔调十分奇特,听似亲热,还有些甜蜜蜜的,但就是有股无端的凶狠,仿佛上一刻还与你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宋宗主"叫得欢,下一刻便能翻脸,提剑刺来。
她略一沉吟,念在任务的份上,忍气吞声道:“金鳞台上我所说的,你也应听到了,我这个人呢,从来不会在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下随意评判。我觉得他们并未完全查清真相,便乱下定论,未免——草率。”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二字。
薛洋嘴角笑意愈深,眸光却泛着冷意:“哦?那么依宋宗主所言,我此等行径,该当作何评价?”这是宋玖在金鳞台上与晓星尘对峙之时抛出的问题,眼下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她这里。
很好,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上演在她身上了。宋玖心中咬牙,但不好发作,只得继续维持着通情达理的良善形象:“对错与否,我亦难以下结论,必竟我也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薛洋轻嗤一声,忽地一剑刺出:“惺惺作态。”
剑风擦着宋玖的面颊掠过,她堪堪闪身避过,却听那人冷笑道:“你又何尝不是局外人?与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善意?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同情怜悯?还是对你的多管闲事感激不尽?当真可笑至极!”
宋玖尚未答话,又是几剑袭来。她连连躲闪,却觉力不从心,心道原书诚不欺我,传送符果真是极耗灵力的,何况她对这具身体的驾御本就未到轻车熟路的地步,是以逐渐体力不支。眼见薛洋出剑越来越快,刺得地方也愈来愈刁钻毒辣。她忙道:“我方才想了想,决定还是坦言相告罢。”
这话果真起了作用,薛洋剑势一滞,心念电转间,宋玖趁着此间隙,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想雇佣你做我的贴护卫。”
听闻此言,薛洋面露讥诮,语带戏谑道:“是吗?听起来似乎还挺有道理。”
宋玖微微放宽心,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正欲回以一笑,却对上薛洋幽沉的眸子,他眼底阴晦涌动。她不禁微觉不安,指尖掐着掌心。
那人微勾唇角,语气却凉得骇人:“只是——宋宗主这等人人称讼,闻名遐迩的大人物,何需我一介籍籍无名之辈当贴身护卫?你未免也太高看得起我了。”
说到"起"字时,他已然再度擎剑,飞身袭来。
宋玖嘴角方漾起的微微笑意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便僵在了原地。
发生的太快,容不得她迟疑。几乎是下意识地,宋玖一掌拍出,竟欲斥开。她闭上眼,岂知这掌击出后,预想中的疼痛便没再降落。
宋玖舒眸一瞧,微怔了下,薛洋竟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满面惊愕。目光下移,便是造成这局面的源头。
宋玖凝视着那人胸前的黄色符纸,符角翻飞,摇摇欲坠,其上鲜红符纹极尽诡谲,且似乎很有几分熟悉之感,仿佛在哪见过般。
对于这张符,宋玖叫不上名字,薛洋对此却是颇有了解,清楚得很。
此为定身符,一旦上身,便无法轻易破解。要么坐等上数个时辰,待符咒时效殆尽,方可行动自如;要么便只能让施符者自愿用秘法破解。
薛洋面容阴鸷地看向宋玖,阴恻恻地恨声威胁道:“你最好赶紧把这破玩意从老子身上揭下去,否则——等时效过后,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此刻的他尽数敛了伪装,市井凶蛮的一面暴露无遗,眸光阴狠。这眼神犹如困斗的恶兽,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和歹意,看得宋玖阵阵头皮发麻,不自觉缩了缩脖颈。
宋玖明白,以薛洋的性子,不论她此刻揭符与否,后果都绝不会好到哪去。
她低笑一声,满脸得意:“这么凶这么吓人,你还不是栽在我手里,以你的修为,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
她丝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之意。不过这话绝不是信口胡诌,原主的修为即便是落到她这种“渣滓”手里,也可以发挥出碾压一众人的水准。
薛洋额上青筋直跳,却偏偏又无可奈何,阖了阖眸。再睁眼时,眸底已浮现明晃晃的杀意:“我道宋宗主方才为何只守不攻,原来是早留好了后招,当真小觑了你!”
略微一顿,而后似要将银牙咬碎,恶声恶气地接道:“好!好得很!你会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咱们走着瞧!”
他一字一句,字字恨不得要钉穿宋玖才好。宋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威胁。
最后一句,怎么这么耳熟呢。
她上前一步,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劝你呢,还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的好。都不知道甲方开出什么条件,贸然拒绝迟早后悔。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宋玖忽觉指掌传来几许沁凉,刚停不久的霜雪再度下了起来,愈降愈骤。
她顿了顿,抬手落下一道结界,微微泛着暖光。结界将二人笼罩,耳边瞬间清静下来,吟啸的风雪被隔绝在外。
薛洋神情微变,声色狠戾依旧:“你这是做什么?
宋玖缓了缓神,面色稍雾,她一牵嘴角,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驱寒结界,亦可避雪。”
薛洋不屑地嗤笑一声:“擅作主张,老子不需要!”
宋玖也不恼,笑眯眯盯着他:“不需要哇,你说一声,没人拦着你,我立刻放你出去,如何?”
她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没话说了?行,那接下来请薛公子你保持闭嘴,听我说几句。说完后,我自会帮你解开。”
“我方才说欲雇你做贴身护卫,绝非玩笑,我思量已久,诚惶诚恐,觉着无人比你更合适,方敢出此言。”
她猜测,薛洋大抵是对眼下的情况没辙了,非常精明地选择了暂时妥协。他微一扬眉,神色幽幽道:“愿闻其详。”
宋玖对上他一双潋滟黑眸,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其因有二。一来你并非无名小卒,我也曾混迹市井,不是没见过心狠手辣的人,恰恰反之,绝不占少数,但纵观其中,可与你相较的,寥寥无几,换言之,旁人无可比拟。毕竟灭人满门竟还能泰然自若面对千夫所指的,着实是令宋某大开眼界,故而你为不二人选;二来我也不是你所说的“大人物”,未免太过抬举我了,如何担待得起?的确,居此身份令人艳羡不假,但同时,亦极易被心怀不轨的有心之人盯上,正因如此,刚愎自用最是忌讳,须警惕谨慎,步步为营才是。若欲防出差池,总得有些措施,毕竟飞来横祸之事时有发生。是以需寻个你这般的人施加庇护。”她说完后,轻轻舒了一口气。
薛洋反问道:“我这般人,是哪样的人?宋宗主何不说清楚。”
这无疑是道致命题。宋玖一时语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说实话也不是,违心话也不是。
见她沉默,那人勾了勾唇,满面戏谑:“猪狗不如丧心病狂?想来无非如此。”
宋玖在心中暗暗接道:“不错,颇有自知之明。”
薛洋却已嗤笑一声,并未多深究,旋即便话锋一转:“有资源就在身边放着不用,你那个徒弟不是本事挺大吗,我可是贯有耳闻呢,找他岂不更好?”
宋现立即明白他所指之人,连连摇头:“他的确天资惊人,修为亦高,但此人素来温雅谦和,甚至有时总是副可任意蹂躏的形容,若令他担这责任,谁护谁还说不准。”
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与他之间,因某些缘由,尚有些嫌隙。”
薛洋闻言,侧目淡淡睨了她一眼,神色略显微妙。须臾,缓缓开口:“话说完了,该兑现承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