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剪

黑鸦的翅尖扫过古镇老墙时，织织正踩着青石板往后退。粉裙角被巷口穿堂风掀起，擦过墙角丛生的瓦松，带起细碎的簌簌声。

身后就是死路。斑驳的砖墙上爬满枯藤，藤下嵌着块褪色的木牌，"槐荫巷"三个字被风雨啃得只剩模糊的轮廓——恰是方才撞见他的地方。

他就站在巷口，墨黑的长发没束，湿淋淋地贴在脸颊和颈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本该是粗布短打的衣袍换了身玄黑，料子看不出质地，只在檐角漏下的光里泛着冷硬的光，倒比千年未锈的铁剪更像凶器。

那把剪子被他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刃口却亮得瘆人。织织盯着那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就是用这把剪子，剪断了她束发的红绳。

"你别跑啊。"他开口时，声音比巷底的积水还冷。红眼睛在阴影里亮着，像两簇烧在坟头的鬼火，"跑什么呢？"

织织的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砖墙，藤刺扎进衣料，刺得皮肤发疼。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

"千年了。"他往前挪了半步，玄色衣袍扫过地上的枯叶，发出脆响，"大家都觉得牛郎织女很美好。戏台上演，话本里写，连街头小孩都知道七夕要拜你——织织，你看，多好。"

他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红眼睛里翻涌着的，是织织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当年牛妖附在他身上时，就是这副眼神。

"你就不能再给我多生几个孩子吗？"他又往前挪了挪，剪子的刃几乎要碰到织织的鼻尖，"上次那两个多好啊，能吸你的神力呢。你看，你现在不就跑不掉了？"

织织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神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极淡的白光，那是仙力残存的痕迹，却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你的法力早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没了。"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里淬了冰，"你为了那两个孩子，为了让他们能平安长大，偷偷把仙骨里的神力渡给他们——你以为我不知道？"

剪子又近了些，刃口映出织织苍白的脸。

"你为了孩子已经把神力抛弃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红眼睛里的光更亮了，"你上不了天庭的。"

织织浑身一震。

是啊，她上不了天庭了。当年为了护住那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她瞒着所有人，将本命仙元剖出一小块，碾碎了混在乳汁里喂给他们。她以为能护住他们平安，却没想过，那仙元成了牛妖眼里的饵，更成了捆住自己的绳。

神力散了，仙骨空了，就算此刻天庭开了南天门，她也爬不上去了。

"所以别跑了。"他抬起剪子，刃口对准了她的胸口，红眼睛里忽然漾起种近乎温柔的疯狂，"留下来，再给我生几个孩子。这次我会看好他们，不会再让他们...撑死了。"

黑鸦又在头顶叫了一声，织织抬头，看见那只黑鸦正落在他身后的墙头上，歪着头看她，喙里好像还叼着什么——是半片染血的云锦。

那是她当年织给孩子做襁褓的料子。

织织忽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哑又碎，像被剪子铰过的丝线。她看着他红得发紫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把沾过无数次血的剪子，忽然想起牛妖附身前的他——那个会对着老牛笑，会把刚摘的野果塞给她的少年。

原来疯的从来不止她一个。

他举着剪子扑过来时，织织没躲。刃口刺穿衣料的瞬间，她忽然觉得松快了——终于不用再做那个织锦的梦，不用再听孩子哭，不用再记着千年的恨了。

黑鸦"呱"地叫了一声，叼着那片云锦飞走了。巷口的光渐渐暗下来，玄色衣袍沾满了红，像极了当年她被锁在柴房时，落在地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