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训

魂体被猛地往肉身里按的瞬间，织织听见骨头缝里传来"咯吱"响——像沉在冰水里的人忽然被拽上岸，又冷又疼，却偏偏清醒得厉害。她猛地睁开眼，看见香案前站着个穿绛红凤袍的女子，发间金步摇垂着珠串，明明没动，周身却泛着柔光，把土地庙的阴影都逼退了半分。

是王母。梦里云牢外那个冷着眼的身影，此刻真切地立在跟前。

"你现在明白了吧？"王母的声音没带半分情绪，却比牛郎的剪刀更扎心，"神仙动情，三界不宁——不是说为了爱情要毁灭天下苍生，是你动了情，就顾不上苍生了。"

织织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疼。她想反驳，说自己从没害过人，可脑子里忽然闪过些模糊的片段：长崖峰上结着冰，崖下的牛家村被黑雾裹着，村民们蜷在草屋里咳血，而她被锁在崖顶的石屋里，满脑子都是牛郎会不会来救她。

"你当年为了牛郎，不顾百姓的死。"王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看块不懂事的璞玉，"你可是仙子，掌着云气流转，那年牛家村闹瘟疫，本是你挥手就能驱散的瘴气，你却因他一句'等我'，在石屋里守了三天——这不是深情，是自私。"

织织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眼眶发红。那些片段越来越清晰：她听见村民的哭喊声顺着风飘上来，看见有孩子抓着门板喊"仙子救命"，可她摸着腕上的锁链，只想着牛郎会不会带热汤来。原来她不是没害过人，是被情爱蒙了眼，连自己害了人都不知道。

"当神仙，有身边的百姓和兄弟姐妹就够了。"王母抬手，指尖拂过她的发顶，那触感和梦里云牢外塞暖玉时一模一样，"情爱会让你变成只盯着一人的瞎子，忘了肩头的担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断剪，声音沉了些："天规虽然束缚自由，束缚的是修行之人的自由——你修了仙，就得守着仙的本分，不能像凡人那样只顾着自己疼痒。它不拦凡人男欢女爱，是拦着你们这些握着力道的，别为了私情乱了三界的规矩。"

"你当年为了牛郎，被锁在长崖峰里。"王母的话像冰锥，一下下凿在织织心上，"你以为锁的是你？那锁链是替你挡着妖气——可你偏要挣，妖气漏下去，害了整个牛家村。那些村民的魂，现在还在崖底哭呢。"

织织忽然趴在地上，眼泪砸在香灰里，晕开一小片湿。她想起杨婵日记里写的"沉香哭着要娘"，想起自己梦里那两个孩子的白影，原来最该哭的不是她，是那些被她的"深情"连累的人。

"我..."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不是魂体归位的疼，是想起那些枉死的人，疼得喘不过气。

王母没再说话，周身的光渐渐淡了。织织抬头时，只看见凤袍的衣角扫过门槛，像片红云飘出了庙门。空气中还留着点淡淡的兰花香，和她小时候趴在母亲膝头闻见的味道一样。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凡人的温度，脑子里也没涌进什么仙术口诀，前世的记忆依旧是模糊的片段，可心里那点被情爱缠了千年的疙瘩，好像被王母的话捅破了。

原来不是天规冷，是她当年太傻。

原来神仙不能动情，不是怕毁了爱情，是怕握着力量的人，为了这点情，忘了谁才更该被护着。

庙外传来镇上的喧闹声，有人在喊"要过七夕啦"，声音脆生生的。织织站起身，走到门口时，看见阳光落在青石板上，亮得晃眼。

她摸了摸胸口，那里不再发闷了。

或许她还是记不起前世的法力，或许以后还会遇见牛郎，可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被情爱捆着的傻子了。

母亲说得对，有百姓，有该守的本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