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彻底敛入凤袍袖中时,织织耳尖忽然嗡了一声——像有根细针轻轻扎进耳蜗,随即又散开成绵密的网。王母的声音还落在耳边,带着点松快的叹息:"这就对了。"
她没再多留,绛红的衣袂掠过高耸的香案,金步摇上的珠串晃了晃,便彻底没了影。织织抬手摸了摸耳朵,指尖还沾着光的暖意,却听见庙外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是风声,是人心底的话。
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带着点笑的颤:"总算嫁出去了,彩礼够给儿子娶媳妇了..."
她愣了愣,循着声音往庙外走。刚到巷口,就见一队红轿子抬着往镇东去,吹鼓手跟着敲锣打鼓,红绸子飘得晃眼。是场婚礼。
织织站在老槐树后,看着轿子停在青砖院门前。新娘被扶下来时,她看清了那姑娘的脸——穿件绣着牡丹的红嫁衣,头发梳得光溜,脸上扑着粉,却没半点笑。
这时耳里又响起声音,是新娘的,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线:"为什么一定要相亲...一定要结婚..."
织织的心猛地揪了下。
新娘被牵着往院里走,路过织织藏身的槐树时,眼角悄悄扫了眼街边的画摊——摊上摆着幅没画完的山水,青绿色的颜料还鲜着。织织听见她心里的话更急了:"我想画画...想参加比赛...想出国..."
可这话没说完就断了,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似的。
院里的亲戚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笑:"瞧瞧这姑娘,俊得很!" "新郎官福气哟!" 织织听见他们心里的话:"这丫头老实,以后好拿捏" "陪嫁的布料够做两床被"。连新娘的父母也在笑,心里却想着:"总算了了桩心事,不用再听街坊嚼舌根了"。
只有新娘站在人群里,像株被风按弯的草。司仪问"你愿意吗"时,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愿意。"
织织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心里在喊:"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风忽然吹过槐树叶,沙沙响里混着翅膀扑棱的声。织织抬头,看见只黑鸦落在树杈上,正歪着头看她,眼里亮得像颗珠子。是之前总跟着她的那只。
它叫了一声,往镇外飞了飞,又回头看她。织织忽然懂了——牛郎被锁在古镇的结界里,牛妖也被王母的光逼得暂避了,现在是她能走的时候。
她最后看了眼院里的新娘。那姑娘正被按着拜堂,头低着,红盖头的边角在抖。织织听见她心里还在念那幅没画完的山水,念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神仙动情,三界不宁..."织织喃喃地说,跟着黑鸦往镇外走。王母的话忽然清晰起来——不是不能动情,是不能为了一人的情,忘了还有人在这样的"圆满"里疼。
当年她为了牛郎锁在长崖峰,害了牛家村的人;如今这新娘为了"婚事"锁在院里,要丢了自己的画。原来不管是仙是凡,被情爱或规矩捆着的时候,都在给旁人添疼。
黑鸦飞在前面,翅膀扫过路边的野花。织织跟着它走,粉裙角沾了草叶也没顾上拍。耳里还能听见身后院里的喧闹,听见新娘心里那句碎了的"想画画"。
她忽然明白王母为什么要让她听这些——神仙握着力道,更该看见这些藏在笑里的疼。护着苍生,不是说要斩尽所有情爱,是别让自己的情,变成刺向旁人的刀。
"我记住了。"织织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黑鸦能听见。
前面的路渐渐亮了,黑鸦扑棱棱飞高了些,像在为她引路。织织抬头看天,云很软,像她当年在天上织过的锦。或许她还是没恢复法力和记忆,或许以后还要遭劫难,可她知道该往哪走了。
先护着自己不被捆住,再护着那些想画画的、想飞的,别被"该如此"的规矩锁死了。
这才是王母说的"正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