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烬在练功房盘膝而坐时,南宫晓正抱着新誊抄的《魔界草药录》往这边走。刚到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骨骼碎裂般的闷响,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那是魔气失控的征兆。
她推门的手顿住,透过雕花窗棂往里看,心脏猛地攥紧。
虞烬周身缭绕着黑雾,墨色衣袍被魔气撕裂出数道口子,原本白皙的皮肤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死结,金瞳被翻涌的黑气遮蔽,唯有额间的魔神印记亮得妖异,像块烧红的烙铁。
“虞烬!”南宫晓撞开殿门冲进去,刚迈出两步就被无形的气墙狠狠弹开,后背撞在石柱上,喉间涌上腥甜。
她这才看清,他掌心正托着颗跳动的血珠,那是魔族修炼时凝聚的本源魔气。此刻血珠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都让虞烬的身体剧烈震颤,仿佛有无数把刀在他经脉里搅动。
“别过来!”他猛地睁眼,眼白已彻底染黑,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滚出去!”
南宫晓抹掉嘴角的血,扶着石柱站起来:“你快控制不住了!这样强行压制会爆体而亡的!”她想起书里写的魔神命格反噬,那是连上古魔神都扛不住的劫数。
话音未落,虞烬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周身黑气骤然暴涨。南宫晓被气浪掀得再次摔倒,脖颈间的暖玉吊坠突然发烫,她下意识地攥紧玉佩,却见虞烬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记忆碎片一】
七岁的虞烬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姑姑倒在血泊中,银白色的长发被染成暗红。舅舅举着染血的长剑站在门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烬儿,快走,他们要斩草除根……”
下一秒,长剑穿透舅舅的胸膛。穿玄甲的士兵踏过尸体,铁靴碾过地上的银饰——那是母亲亲手为他做的护身符。
【记忆碎片二】
十五岁的虞烬被铁链锁在祭坛上,修士用滚烫的烙铁烫他的后颈:“魔神转世,就该受烈火焚身之刑!”
他咬着牙不吭声,汗水滴落在地,在石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舅舅的声音:“烬儿,别恨,恨会烧了你的心……”
可他做不到。当最后一个族人被砍下头颅时,他看着漫天血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所有人心头的血,来暖他这颗早就冷透了的心。
“啊——!”
南宫晓猛地从记忆里挣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冲到虞烬面前。他失控的魔气正从她的伤口钻进体内,疼得她几乎晕厥,可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眼泪混着血珠砸在他手背上:“虞烬!看看我!你不是怪物!”
虞烬的瞳孔剧烈收缩,黑气翻涌得更凶,却在触及她眼泪的瞬间滞了滞。他想甩开她,指尖却抖得厉害,那些被他深埋的画面正疯狂冲撞着理智——母亲临终前的眼神,舅舅断气时的呜咽,还有族人堆成山的尸体……
“别碰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我会杀了你的……”
“那就杀啊!”南宫晓把脸凑得更近,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可你要是连自己都杀了,谁来给那些人报仇?谁来证明你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她的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眉心的魔神印记上。就在这时,她脖颈间的暖玉突然爆发出柔和的白光,像层薄纱裹住两人。虞烬周身的黑气如同被冰雪融化般迅速退去,血色纹路也渐渐淡了下去。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金瞳已恢复清明,只是眼底布满红血丝,虚弱得几乎栽倒。南宫晓连忙扶住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出了青紫的印子。
“你……”虞烬的声音还有些发飘,看着她渗血的额头,喉结滚动了两下,“谁让你进来的?”
南宫晓没回答,只是盯着他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和记忆里烙铁烫出来的形状一模一样。她突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是她。
是她当初写这本书时,为了让“虞烬”这个角色更有张力,随手加了“灭门之恨”“祭坛受辱”的设定。她坐在空调房里敲着键盘,觉得这些情节够虐够带感,却从没想过,这些文字会变成活生生的痛苦,刻进一个人的骨血里。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在膝盖上,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对不起……”
虞烬愣了愣,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她冲进魔气里的样子。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看不懂的心疼,像温水漫过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沉默了很久,才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触碰易碎的珍宝:“起来。”
南宫晓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沾着血污。
“哭什么。”虞烬别开脸,耳根却悄悄泛红,“我还没死。”
“可你疼啊……”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么多疼……”
虞烬的指尖僵在半空,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活了近千年,他听过无数谄媚的话、恶毒的诅咒,却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疼啊”。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裹了百年的硬壳。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声音低了许多:“过来,我给你上药。”
南宫晓没动,只是看着他后颈的疤痕,突然问:“你母亲……是不是叫月瑶?”
虞烬的身体猛地一震,猛地回头看她,金瞳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
那个名字,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卷宗里都只记载着“虞氏女”三个字。
南宫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总不能告诉他,是她给那个温柔的魔族母亲起了名字,又亲手写下了她的死亡。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虞烬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转身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过来。”
这一次,南宫晓乖乖走了过去。当他微凉的指尖碰到她额头的伤口时,两人都顿了顿,却谁也没再躲开。
窗外的血色月亮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南宫晓看着虞烬认真上药的侧脸,心里又酸又涩——她笔下的魔头,原来藏着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而虞烬垂着眼帘,指尖沾着她的血,忽然觉得那暖玉的白光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暖意,像极了很多年前,母亲抱着他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