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裂痕

藏书阁的试探之后，澹台烬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难以捉摸。他不再用那种直接的、审视的目光盯着黎苏苏，反而时常陷入一种深沉的思索，仿佛在脑海中不断推演、拼凑着关于她的谜题。

这种无声的探究比直接的质问更让黎苏苏感到不安。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周围的丝线正无声地收紧。

她必须加快速度。过去镜依旧没有更多的反应，她需要另辟蹊径，寻找能引动“般若浮生”梦境的线索。

她想起了叶知禾。叶知禾博览群书，尤其对医药古籍和地方志异涉猎颇广，或许会知道一些相关的传说或器物。

这日，黎苏苏再次来到叶知禾的小院。院中药香依旧，叶知禾正在晾晒一批新采的草药。

“堂姐。”黎苏苏笑着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我又来叨扰了。”

叶知禾见她来，放下手中的活计，温和一笑：“妹妹来得正好，我新配了些安神的香囊，你拿一个回去，近日似乎睡得不大安稳？”她总是这般细心体贴。

黎苏苏接过香囊，道了谢，犹豫着如何开口打探“般若浮生”的消息。她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旁敲侧击。

“堂姐，你读过那么多书，可曾见过一些……关于上古传说，或者神奇梦境记载的杂书？”黎苏苏斟酌着词句，“我近日偶尔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心中好奇。”

叶知禾擦拭着手上的水珠，闻言想了想：“上古传说……《山海异闻》中倒是记载颇多，至于神奇梦境……”她微微蹙眉，“似乎在一些志怪笔记中偶有提及，但多是语焉不详。妹妹梦到了什么？”

黎苏苏正想含糊其辞，院门却被轻轻推开。

是澹台烬。

他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拿着几卷书稿，显然是来找叶知禾探讨什么问题或者只是单纯来寻一处宁静。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习惯。

当他看到院中的黎苏苏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线条瞬间绷紧，刚刚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柔和顷刻消散，重新覆上冰冷的戒备。

黎苏苏的心也随之一沉。

叶知禾却仿佛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瞬间凝滞的气氛，自然地招呼道：“烬公子也来了？正好，夕雾妹妹方才在问一些古籍的事情，你平日看的杂书多，或许知道？”

澹台烬的目光落在黎苏苏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二小姐也对那些不入流的杂书感兴趣？”语气中的讽刺毫不掩饰。

黎苏苏压下心头不快，维持着表面平静：“闲来无聊，随便问问。”

澹台烬不再看她，径直走到叶知禾身边，将书稿递给她：“上次你提的那几处疑难，我查了些资料，略有心得，你来看看。”他完全将黎苏苏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叶知禾接过书稿，对黎苏苏抱歉地笑了笑：“妹妹稍坐，我先看看这个。”

黎苏苏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并肩站在药架旁，低声交谈着。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宁静。澹台烬在面对叶知禾时，那种尖锐的戾气会悄然收敛，眼神专注而认真，甚至偶尔会因为叶知禾的一句肯定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满足。

那是一个她完全无法介入的领域。

一股酸涩和无力感涌上黎苏苏的心头。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计，在这幅画面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像一个蹩脚的戏子，拼命想挤进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码，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在这里，是多余的。

黎苏苏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不了，你们忙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叶知禾抬起头：“妹妹不等……”

“不用了。”黎苏苏打断她，转身快步离开。她怕再留下去，自己脸上勉力维持的平静会彻底碎裂。

走出小院，冷风一吹，她才发觉眼眶有些发热。

她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不能动摇。黎苏苏。你没有资格动摇。

你的目的是拯救苍生，不是在这里儿女情长，自怨自艾。

可是……心口那清晰的刺痛，又是为了什么？

小院内，黎苏苏离去后，气氛并未立刻缓和。

澹台烬看着黎苏苏几乎可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幽暗，忽然开口：“她最近似乎总来找你。”

叶知禾放下书稿，看向他：“妹妹她只是……”

“知禾，”澹台烬打断她，声音低沉而严肃，“不要相信她。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和善，多么不同，都不要相信。”

他转向叶知禾，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很危险。她在刻意接近你，或许是想从你这里打探什么，或许……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叶知禾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未见过澹台烬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一个人的警惕，甚至带着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她心中微暖，却又因他对黎苏苏那近乎偏执的怀疑而感到无奈。

“烬公子，你是否……对她太过苛责了？”叶知禾轻声道，“我并未在她身上感受到恶意。”

“那是因为你善良！”澹台烬的语气有些急促，“你看不到她眼底深处的算计和疯狂！我看得到！”他想起藏书阁那“恰到好处”倒下的香炉，想起她指尖那诡异的微光，心中的怀疑愈发坚定。

“她绝不是叶夕雾。她是一个占据了她身体的、不知来历的怪物。”他斩钉截铁地说。

叶知禾沉默了。她无法说服澹台烬，也无法完全否定他的怀疑。黎苏苏的变化确实太大，太突兀。

看着叶知禾沉默的样子，澹台烬眼中掠过一丝焦躁。他知道她心软，他怕她会被那个“怪物”蒙蔽、欺骗、伤害。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她与一切危险隔绝开来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忽然上前一步，握住叶知禾的手腕，力道有些重，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答应我，离她远点。不要再单独见她。如果她再来找你，立刻让人通知我。”

他的手掌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叶知禾手腕吃痛，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黑暗和担忧，最终，在那份沉重的关切下，她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得到她的承诺，澹台烬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松开了手。

然而，一道无形的、深刻的裂痕，已经在这一刻，于三人之间悄然划下。

信任崩塌，猜忌蔓生。

黎苏苏被彻底推向了他们的对立面。

而此刻独自回到房中的黎苏苏，抚摸着冰冷的过去镜，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

镜面模糊，照不清未来，只映出她逐渐坚定的、却带着一丝悲凉的眼神。

无论多难，她必须走下去。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