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东宫夜宴
三日后的东宫夜宴,琉璃灯盏照得殿宇如昼。
林舒候在朱漆廊柱的阴影里,听着殿内觥筹交错。苏国公献媚的笑声格外刺耳:“...小女虽愚钝,但舞技尚可入眼...”
“国公谦虚了。”太子声音懒洋洋的,“孤听闻苏家小姐一舞动京城,可惜前些日子染病夭折了?”
玉杯碎裂声乍响。林舒在纱袖中掐紧指尖——他们竟用她的死讯做戏!
忽有檀香逼近。玄色官袍掠过她眼前,来人停步侧眸:“姑娘的披帛系歪了。”
玉白手指替她整理纱帛,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后颈。林舒抬眼,正撞入一双含笑的狐狸眼。
“谢太傅大人。”她垂首避让,却被他用象牙笏板轻轻托住下巴。
“这般颜色,埋没在舞姬中可惜了。”谢知非目光扫过她腕间蟠龙玉佩,“殿下近来口味倒是雅致。”
殿内突然鼓乐齐鸣。太监尖声通传:“宣——林氏献舞!”
林舒深吸一口气,挽着三尺水纱踏进殿门。刹那间满殿灯火都似黯了一瞬。
她穿着月白云绫舞衣,发间只簪一朵白绢芙蓉。可眼尾用胭脂勾勒出飞红,每步踏出都似红莲自足底绽开。
“像!太像了!”苏国公失态站起,“连足踝金铃都...”
太子冷眼扫去,他顿时噤声。
鼓点渐急。林舒旋转时水纱拂过众臣案前,忽然一个踉跄跌向主位——却被谢知非伸出的笏板拦腰截住。
“小心。”太傅声音温润,掌心却暗中发力将她推向太子方向,“殿下当心酒盏。”
林舒顺势扑入太子怀中。酒液泼湿他蟒袍,她慌忙用纱袖擦拭:“民女罪该万死...”
太子扣住她手腕:“好拙劣的投怀送抱。”却低头嗅她发间,“用的什么香?”
“是...枇杷叶露。”她颤声答,“民女自幼咳疾,只能用这个压着药味。”
太子瞳孔微缩。当年启蒙女师身上,总是枇杷混着书卷的清气。
鼓乐忽转金戈杀伐之音。林舒挣脱他怀抱,水纱猛然甩向殿柱!纱帛缠柱借力,她凌空翻越三张宴案,足尖金铃碎响如骤雨。
满殿哗然中,她最终落在武将席前。靴尖轻挑,已将秦啸案上银弓勾入手中。
“大胆!”侍卫刀剑出鞘。
秦啸却抬手制止。这位号称“玉面修罗”的大将军,正盯着她挽弓的指法——那是林家军独有的捻弦手势!
“民女借将军宝弓一用。”林舒拉满空弦,弓身正映出苏国公惨白的脸,“献丑了。”
银弓鸣颤如哀泣。她旋身起舞时,目光扫过全场:
太子摩挲着酒盏,眼神晦暗不明
谢知非执笔在案上画着什么,抬眼时眸光锐利
秦啸指节叩着案面,节奏恰是林家军传讯的鼓点
最后一记鼓声落下时,她恰好跌坐在新科状元顾清辞案前。
“姑娘的簪花落了。”顾清辞递来那朵白芙蓉,袖中却有纸笺滑入她掌心。起身时声音压低:“故人托我问安。”
林舒骤然攥紧纸笺。不及反应,太子已扬声笑道:“舞得好!赏玉如意一对!”
宫婢捧来锦盒。开启刹那满殿惊呼——盒中竟是前太子妃的血玉如意!传闻那女子被废后,就是用此物自戕的。
“怎么?”太子把玩着如意,“不喜欢?”
林舒缓缓叩首:“民女只求殿下一样赏赐。”她抬头直视龙座,“求殿下准民女翻阅文渊阁书卷——家叔遗物中,有本兵策始终读不懂。”
满殿死寂。文渊阁是太子禁脔,擅入者皆填了枯井。
太子忽然摔碎酒盏:“准了!谢太傅明日带她去!”
琉璃碎片溅到林舒手背,血珠渗出。她俯身舔去血滴,抬眼时笑意嫣然:“谢殿下恩典。”
宴散时,苏国公在宫道拦住她:“贱人!竟敢算计到东宫...”
话未说完,忽被谢知非含笑打断:“国公慎言。林姑娘如今是殿下钦点的文渊阁司书。”
他状似无意地亮出刑部令牌,苏国公顿时冷汗涔涔。
马车驶离东宫时,林舒展开顾清辞的纸笺。
泛黄宣纸上唯有一行小字:“阿淑,画眉尚在否?”
她猛地攥紧纸笺。画眉——那是她与顾清辞少时约定的暗号!他竟认出了她...
车窗忽然被叩响。秦啸骑着黑马并行:“姑娘挽弓的手法,很像一位故人。”
不等回应,他已策马离去,一枚玄铁令牌落入车中——那是调遣林家旧部的虎符!
马车行至暗巷,突然被苏靖远策马拦住。
他眼底满是血丝:“你究竟给我父亲下了什么蛊?他竟要立你为继室!”
林舒轻笑:“世子不如担心自己——私调边境军粮的事,谢太傅好像很感兴趣呢。”
苏靖远脸色骤变。
回到别院时,她在水镜前拆开发髻。镜中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太子执梳篦替她通发,玉指梳理着青丝:“孤改主意了。”象牙梳齿缓缓陷进她头皮,“文渊阁你不必去。”
他俯身嗅她颈间:“今夜就侍寝。”
窗外惊雷炸响,镜中映出林舒骤然苍白的脸。
以及太子身后——谢知非执笔录事的幽暗身影。
林舒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漾开柔顺笑意:“能侍奉殿下,是民女的福分。”她借着转身取香露的动作,巧妙避开太子的触碰,“只是民女连日献舞,身上尽是汗渍,恐污了殿下...”
太子忽然掐住她后颈,迫使她仰头看向铜镜:“孤不在乎。”另一只手已扯开她腰间系带,“还是说,你更想去文渊阁找什么东西?”
云绫外衫滑落肩头,露出心口那道狰狞箭疤。太子指尖抚过疤痕:“这伤真是林将军遇伏时所留?”语气轻柔,却带着淬毒般的怀疑。
林舒浑身一颤,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殿下明鉴...这伤是民女亲眼见族叔战死后,被流箭所伤...”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红晕,“其实民女...自幼有心疾,府医说若情绪激动恐会...”
话音未落,她忽然捂住心口向后倒去,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太子下意识松手,她便软软瘫倒在地,袖中暗藏的胭脂盒恰到好处地滚落,在裙摆上洇开一片血红。
“传府医!”太子厉声喝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谢知非悄然现身:“殿下,臣略通医术。”他不等太子回应便蹲下身,指尖搭上林舒腕脉。片刻后神色凝重:“脉象浮乱,确是心疾发作之兆。”
太子冷眼审视着地上看似昏迷的女子:“太傅何时兼修了医术?”
谢知非从容取出银针:“臣少时体弱,久病成医。”银针落下时,他借着宽袖遮掩,指尖快速在林舒掌心划下二字:“配合”。
林舒睫羽微颤,忽然痛苦地蜷缩起来,唇边溢出鲜血——正是她常年备在舌下的药囊。
“殿下!”谢知非故作惊慌,“此女心脉受损,若强行...恐有性命之虞!”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冷笑:“那就养好了再说。”他甩袖转身,“谢太傅既精通医术,此人便交你诊治。”行至门边又忽然回首,“三日后,孤要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孤榻上。”
待脚步声远去,谢知非立即屏退左右。他扶起林舒,递来一枚药丸:“吞下,能解你舌下的断肠草。”
林舒骤然睁眼:“太傅这是何意?”
“合作。”谢知非用银针挑起她裙摆上的“血迹”,“苏国公克扣军饷的账本,在文渊阁暗格。”他忽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要找什么——那本兵策最后一页,藏着林将军遇伏真相。”
窗外闪电划过,映亮他手中半块虎符——与秦啸所赠正好成对。
“三日后,我助你入文渊阁。”谢知非的声音融在雷声中,“作为交换,我要太子书房暗格的钥匙。”
林舒攥紧袖中顾清辞的纸笺。画眉二字在黑暗中灼烫如烙铁。
她终于点头:“成交。”
雨声渐密,谢知非离去前忽然回眸:“小心顾清辞。”他眼底闪过难以捉摸的情绪,“新科状元的笔,能杀人于无形。”
更漏声断,林舒在镜前缓缓擦去唇边血迹。
镜中倒影忽然勾起一抹冷笑——哪有什么心疾,不过是她算计好的又一步棋。
远处传来打更声,她指尖抚过心口伤疤。
哥哥,父亲,太子...这场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