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故人灯
荷塘淤泥如冰棺合拢,林舒在黑暗中下沉。肺腑似被巨石挤压,额角伤处的血丝缕缕飘散,染红水下幽暗。牵机散的毒性随寒意渗入四肢,意识逐渐模糊。
前世记忆翻涌——母亲曾握着她的小手划过塘底石壁:“阿淑记住,若遇大难,敲三下蟠龙目...”
她拼命摸索石壁,指尖终于触到凹凸纹路。是丁!蟠龙石雕的左目果然有隙!用尽最后力气连叩三下,石壁悄然后滑,一股暗流将她卷入甬道。
“咳...咳咳!”她瘫在渗水的石阶上呕出泥水,怀中布防图已泡得字迹模糊。牙关止不住地战栗,却在听见脚步声时猛地拔出金簪——
“画眉鸟归巢了。”青纱灯笼映出一张清俊脸庞,顾清辞蹲下身用大氅裹住她。指尖轻触她额角伤口,声音发颤,“他们竟敢...”
“顾...状元...”林舒蜷缩着后退,“怎知这密道...”金簪仍紧握在手。
“令堂曾是我启蒙师。”他执灯照向石壁——那里刻着与前世闺房中一模一样的芙蓉图,“阿淑,你八岁在这儿磕破膝盖时,是我背你出去的。”灯笼微倾,暖光映出他袖口一道陈年鞭痕,“为这事,我挨了家法三十鞭。”
林舒骤然僵住。记忆深处确有这么个温柔少年,总在她受罚后偷偷送药...
“不可能...”她攥紧浸血的布防图,“顾氏嫡子怎会...”
“因为给你送药,我被父亲打断了腿。”他忽然撩起袍角,右腿狰狞旧疤盘踞至膝,“后来听说你走丢了,我弃武从文考状元,只为有朝一日能翻遍天下找你。”灯笼轻晃,映出他眼底水光,“现在能放下金簪了么?我的小画眉。”
林舒忽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箭疤:“认得这个吗?”
顾清辞指尖轻颤:“林家军的绝境诈死术...但该划在肋下三寸,你偏了半指。”忽然将她冰凉的手贴在颊边,“若是我来动手,绝不舍得留这般深的疤。”
雷声轰然炸响。林舒猛地扑进他怀中,毒发的冷颤混着哽咽:“清辞哥哥...”
这一声唤得他手中灯笼落地。黑暗里只剩两人急促呼吸,他忽然打横抱起她:“得罪了,需立即解毒。”
密道尽头竟是状元府书房。药香氤氲中,他替她剜去额角腐肉,银针挑破十指放毒血。每一下都稳得不像文弱书生。
“忍着些。”他喂她吞下药丸,“牵机散混了孔雀胆,苏家是要你尸骨无存。”
林舒忽然抓住他手腕:“布防图...太子与苏靖远合谋调换军粮,证据在...”
“我知道。”他按住她唇,“三日前北疆暴动,林家旧部已控制粮道。”从暗格取出一枚虎符,“现在只差主帅现身。”
虎符鎏金光芒刺痛她眼睛——这正是秦啸给的那枚!
窗外忽然箭矢破空!一支弩箭钉入药柜,箭尾系着染血布条。
顾清辞展开布条色变:“太子卫队包围了苏国公府,苏靖远被押往诏狱!”他猛地看向她,“你跳窗后发生了什么?”
林舒抚向心口箭疤:“我告诉太子,世子右腕旧伤会影响绘图精度...”忽然噤声。
记忆闪回太子按着她看地图时——苏靖远的金疮药气息,分明来自太子袖中!
“是试探。”她冷汗涔涔,“太子早知道军粮的事,故意用地图诈我反应!”
更鼓急响如催命。顾清辞突然推开书架露出暗门:“走!太子的人半炷香内必到!”
林舒却挣向书案:“笔墨!既然要乱,不如乱彻底些——”
她挥毫泼墨,凭记忆摹出布防图细节,却在关键山谷添了批注:“世子曰:此处埋骨十万,可伪作林军溃败。”
笔锋凌厉如刀,俨然苏靖远字迹。
“让苏国公府的暗线把这塞进世子书房。”她咳着血笑,“父告子叛国,这戏够热闹否?”
顾清辞凝视她良久,忽然摘下发间玉簪插入她髻中:“簪内藏了迷烟,遇险时拧断芙蓉花苞。”指尖掠过她鬓发时微微发颤,“其实当年那支糖画眉,我偷偷粘好了藏在...”
暗门合拢前,他忽然轻声道:“阿淑,无论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的小画眉。”
林舒在黑暗中踉跄前行。簪尖刺破掌心,血珠滚落成线。
她想起前世及笄礼上,顾清辞逃学翻墙送来一支糖画眉鸟。被她庶妹故意打碎时,少年红着眼眶一片片拾起粘好。
“阿淑别哭,将来我考功名,给你买金打的画眉鸟。”
如今金簪在髻,少年却再拼不起破碎的糖画。
密道出口竟是谢太傅府邸!林舒刚推开假山石门,就撞见谢知非坐在月下独弈。
“姑娘来得巧。”他执起白玉棋子敲了敲石案,“这局‘二虎竞食’,正缺个饵。”
林舒陡然变色——石案上摊着的,正是她伪造的苏靖远叛国书!
“太傅何时...”
“从你跳窗时。”他轻笑,“殿下让我看看你会逃往何处——果然钓出条大鱼。”指尖忽然挑起她怀中真布防图,“这个,我收下了。”
林舒疾退却撞上侍卫刀鞘。谢知非慢条斯理将真图浸入毒酒,图纸竟浮现出朱批印记!
“认得太子笔迹吗?”他展示朱批内容,“‘苏氏女甚妙,可赐一全尸’。”
假山外忽然火光冲天。太子冷冽的声音随风传来:“谢卿,孤的狗可找到了?”
林舒骤然拧断芙蓉玉簪!迷烟炸开的刹那,她听见谢知非极轻的耳语:
“跳进荷塘...去找秦啸...”
她滚入池塘时,最后看见的是谢知非将假叛国书塞入袖中,转身迎向太子:
“殿下,鱼儿已入网。”
池水再度淹没头顶时,林舒想起顾清辞未说完的话。
那支糖画眉,究竟藏在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