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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与旧时光

槐安路13号

顾砚之是被厨房的动静弄醒的。

窗外的蝉鸣正稠,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听见瓷碗相碰的脆响,混着抽油烟机的嗡鸣。阳光透过纱帘漏进来,在床头柜上投下块光斑,照见他昨晚落在枕边的数学卷子——顾承砚用红笔圈了他的错题,在旁边写了行小字:“阿砚,这题我教你,明天早上。”

他摸着卷子笑了,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老房子的地板是水磨石的,夏天凉丝丝的,像小时候顾承砚给他冰过的西瓜皮。

厨房飘来的香气越来越浓,是葱花的鲜,酱油的甜,还有排骨炖得酥软的香气。顾砚之扒着门框看,顾承砚正背对着他搅动汤勺,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晒成蜜色的皮肤。他听见动静,转头时耳尖微红,却仍温声开口:“醒了?粥在锅里温着,去洗漱,马上能吃。”

“哥哥做的?”顾砚之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汤勺,“我闻见葱花了。”

“嗯。”顾承砚用汤勺舀了勺汤,吹了吹递过去,“尝尝咸淡。”

顾砚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鲜甜的汤在舌尖炸开。他眼睛亮起来:“比外婆做得还好喝!”

顾承砚的手顿了顿,低头用汤勺搅着汤:“外婆教过我。”

顾砚之这才注意到,砂锅里的排骨是按外婆的老法子炖的——焯水时加姜片,炖到一半放藕块,最后撒把枸杞。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外婆生病住院,顾承砚每天放学都去医院,蹲在病床前给外婆读报纸。外婆拉着他的手说:“承砚啊,以后小砚的饭,你可得好好做。”

“哥哥记着外婆的话。”顾砚之轻声说。

顾承砚抬眼,目光软得像团云:“阿砚也记着?”

“当然。”顾砚之踮脚碰了碰他的手背,“上次外婆说想吃我剥的石榴,是哥哥帮我剥的,粒粒完整,比我自己剥的好多了。”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他确实记得那天的石榴——外婆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她脸上,顾砚之举着颗石榴籽喊:“承砚哥哥,这个最红!”他接过来,放进玻璃碗,转身时听见外婆说:“小砚,你哥小时候剥橘子,总把橘瓣上的白络都撕干净,说怕苦着你。”

“哥哥?”顾砚之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嗯?”顾承砚低头盛粥,瓷碗边沿碰着砂锅,发出清脆的响。

“哥哥的手。”顾砚之指着他的手背,“刚才碰我时,在抖。”

顾承砚的手猛地缩回袖子里。他确实抖了——从早上看见弟弟睡眼惺忪地扒着门框开始,这双手就没停过。切藕片时差点切到指腹,搅汤时手腕发酸,此刻握着汤勺,指节都泛着白。

“没事。”他说着,把粥碗推到顾砚之面前,“快吃,凉了该胃疼了。”

顾砚之没接话。他盯着哥哥的手腕,那里有十七道排列整齐的旧伤疤——是他初中时调皮,用圆规在哥哥手背上刻的“承砚专属”。当时哥哥疼得倒抽冷气,却笑着说:“阿砚刻的,比什么都珍贵。”后来他道歉,哥哥却把袖子卷起来给他看:“你看,它们都长平了,像在说‘阿砚没白刻’。”

“哥哥?”他又喊了一声。

顾承砚抬眼,撞进他亮晶晶的目光里。那目光太烫,烫得他心慌。他低头喝了口汤,掩饰般说:“今天周末,上午把数学卷子讲完,下午去超市买菜?”

“好。”顾砚之应着,低头扒拉粥,却没注意到碗底沉着颗完整的枸杞——是顾承砚特意挑出来的,因为他小时候总被枸杞的苦味吓哭。

上午的数学卷子讲得很慢。

顾砚之趴在餐桌边,草稿纸被写满了算式。顾承砚的手指点着他的错题:“这里应该用辅助线,你看,把三角形分成两个直角三角形……”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指尖偶尔会扫过顾砚之的手背,像蝴蝶落了又飞。

“懂了吗?”他问。

顾砚之抬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顾承砚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鼻梁挺得像座小山,唇色偏淡,此刻微微抿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懂了。”顾砚之鬼使神差地说,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哥哥讲得比老师还好。”

顾承砚的手指猛地蜷起,喉结滚了滚:“那……下午再做两张卷子?”

“不要。”顾砚之拽住他的袖子,“下午去超市吧!我想买草莓,做草莓蛋糕。”

顾承砚的耳尖又红了。他想起上周弟弟翻冰箱时,盯着空了的草莓盒叹气:“超市的草莓又贵又不好吃,还是哥哥种的好。”可哥哥住在学校宿舍,哪有地方种草莓?

“好。”他应了,“但蛋糕要你自己做。”

“为什么?”顾砚之瞪圆眼睛。

“因为我只会烤焦。”顾承砚笑着说,“上次给阿砚烤饼干,烤箱温度太高,全糊了。”

顾砚之想起那盒黑黢黢的“饼干”,当时他咬了一口,被苦得直皱眉,却还是笑着说:“哥哥烤的,甜的。”后来顾承砚偷偷把剩下的全吃了,垃圾桶里只剩些碎渣。

“那我学!”顾砚之拽着他的手晃,“哥哥教我,我肯定能学会。”

顾承砚的手被他攥得发暖。他望着弟弟发顶的呆毛,想起今早整理衣柜时翻到的东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是顾砚之初中穿的,领口还留着他偷偷绣的“承砚”二字,针脚歪歪扭扭,像只小蜗牛。

“好。”他说,“下午教你做蛋糕。”

超市的冷气裹着甜橙味的风涌出来时,顾砚之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草莓。

顾承砚站在他身后,伸手帮他摘下那盒红得发亮的草莓:“要这个?”

“嗯!”顾砚之抱着草莓转身,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哥哥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因为你上周说‘超市的草莓都不够甜’。”顾承砚低头看他,目光落在草莓上的水珠上,“这盒是云南空运的,甜度高。”

顾砚之的眼睛亮起来:“哥哥连这个都记得!”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他确实记得——上周弟弟窝在沙发上看美食节目,主持人说“云南草莓甜过初恋”,他盯着屏幕发愣,转头就被顾砚之戳了戳胳膊:“哥,我们也买这个好不好?”

“好。”他说。

两人推着购物车往生鲜区走,顾砚之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哥哥,你看!”

货架上摆着排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茉莉花。顾砚之拿起一罐,玻璃罐身映出两人的影子——顾承砚的白衬衫,顾砚之的蓝T恤,叠在一起,像片被风吹皱的海。

“外婆爱喝茉莉花茶。”顾砚之说,“她总说‘茉莉香,日子甜’。”

顾承砚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玻璃罐:“买两罐?”

“嗯!”顾砚之把罐子放进购物车,“回家泡给你喝。”

结账时,顾砚之盯着收银台的电脑屏幕,突然说:“哥哥,我们买支笔吧?”

“笔?”顾承砚挑眉。

“嗯。”顾砚之指着货架上的樱花中性笔,“粉色的,我上次看见隔壁班女生用,可好看了。”

顾承砚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伸手拿了两支,递给收银员:“要这个。”

“哥哥!”顾砚之的脸瞬间红透,“我只要一支!”

“你不是说要送人?”顾承砚面不改色。

“送谁?”顾砚之追问。

顾承砚低头扫码,声音闷闷的:“送……送我。”

顾砚之愣住。他抬头时,看见顾承砚正盯着收银员打包的笔,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等顾承砚付完钱,他把其中一支笔塞进弟弟手里,指尖擦过他的掌心:“送你。”

“可是……”顾砚之捏着笔,笔身印着小小的樱花,“你不是不喜欢粉色?”

“以前不喜欢。”顾承砚低头整理购物袋,“现在喜欢了。”

回家的路上,顾砚之把那支粉色中性笔别在书包侧袋。顾承砚走在他旁边,目光落在那抹粉上,嘴角微微翘起。

路过小区公园时,顾砚之突然停住脚步。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个老太太,正逗弄着脚边的柯基。顾砚之盯着老太太看了会儿,突然拽住顾承砚的袖子:“哥哥,你看她像不像外婆?”

顾承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老太太穿着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皱纹像朵绽放的菊花——确实和外婆有几分像。

“像。”他说。

顾砚之慢慢走过去,在老太太脚边蹲下。柯基摇着尾巴凑过来,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鼻子:“奶奶,您的狗好可爱。”

老太太笑起来:“小姑娘真乖。”

“我不是小姑娘。”顾砚之仰头笑,“我是男孩子。”

“哎呦,男孩儿也这么可爱。”老太太摸出颗水果糖,“拿着吃。”

顾砚之接过糖,转身递给顾承砚:“哥哥吃。”

顾承砚没接。他蹲下来,替弟弟擦掉膝盖上的灰:“阿砚自己吃。”

“哥哥不吃吗?”顾砚之问。

“我不喜欢吃糖。”顾承砚说,“阿砚吃。”

顾砚之就把糖含进嘴里,甜津津的味道漫开。他看着顾承砚低头帮他理裤脚的样子,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阿砚,你哥啊,心里苦。你要替我多疼疼他。”

“哥哥。”他轻声喊。

“嗯?”顾承砚抬头。

“你是不是有心事?”顾砚之问。

顾承砚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弟弟清澈的眼睛,想起今早母亲的电话——她问“小砚最近是不是又黏着你了”,他说“阿砚只是依赖我”,母亲沉默了很久,说“别惯坏了,大了就知道分寸”。

“没有。”他说,“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顾砚之追问。

“觉得现在很好。”顾承砚打断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阿砚在身边,阳光很好,草莓很甜,这样就够了。”

顾砚之笑了。他踮脚吻了吻顾承砚的脸颊:“哥哥说得对。”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吹得购物袋沙沙作响。顾承砚望着弟弟发顶的呆毛,想起刚才在超市,弟弟抱着草莓时眼里的光——那是他藏在心底十年的光,此刻终于照进了现实。

下午的蛋糕烤得不太成功。

顾砚之把烤箱打开时,焦味混着奶香味涌出来。他盯着烤盘上黑黢黢的“蛋糕”,吐了吐舌头:“哥哥,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顾承砚站在他旁边,弯腰看了看:“温度太高了。”他伸手把焦糊的部分刮掉,“下次调低五十度,应该能好。”

“那还能吃吗?”顾砚之指着剩下的半块。

“能。”顾承砚把焦的部分扔进垃圾桶,“阿砚想吃,我就吃。”

顾砚之却突然拿起那半块,塞进顾承砚嘴里:“哥哥吃,我做的,甜的。”

顾承砚被甜得眯起眼。他望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说:“阿砚,以后我们每天都做蛋糕好不好?”

“好啊!”顾砚之应着,伸手擦掉他嘴角的蛋糕屑,“但哥哥要教我调温度。”

“好。”顾承砚握住他的手,“我教你。”

傍晚的风裹着槐花香吹进来时,两人正坐在沙发上整理相册。

顾砚之翻到张老照片——是十岁那年,他和顾承砚在老家院子里堆雪人。他穿着红棉袄,顾承砚穿着蓝羽绒服,两人围着雪人跑,身后留下一串脚印。照片背面有行小字:“阿砚说雪人是我们的宝宝,要一起保护它。”

“那时候阿砚总说‘哥哥最厉害’。”顾砚之笑着说,“堆雪人、修自行车、补作业,什么都是哥哥最厉害。”

“其实阿砚也很厉害。”顾承砚说,“你会给受伤的流浪猫包扎,会帮邻居奶奶搬米,会把我乱的衬衫叠得整整齐齐……”

“哥哥。”顾砚之打断他,“你再夸我,我要骄傲了。”

顾承砚低头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没有夸你,我是说事实。”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合影——去年冬天,两人在雪地里堆的雪人,旁边立着块木牌,写着“承砚和阿砚的永远”。

顾砚之摸着木牌上的字,突然说:“哥哥,我们真的能永远吗?”

顾承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望着弟弟发顶的呆毛,想起今早母亲的电话,想起戒同所的宣传单被父亲拍在桌上时的冷笑:“同性恋?我们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能。”他说,“只要我们想。”

顾砚之笑了。他把相册抱在怀里,靠在顾承砚肩头:“那我们拉钩。”

顾承砚伸出手。两人的小拇指勾住,顾砚之认真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母亲”,他按了静音,塞回口袋。

顾砚之没注意到这个动作。他正盯着窗外的晚霞,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哥哥,你看,云像不像草莓蛋糕?”

“像。”顾承砚说,“甜的。”

顾砚之转头看他,突然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哥哥的嘴角有蛋糕屑。”

顾承砚的呼吸乱了。他伸手揽住弟弟的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顾砚之顺势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像擂鼓,像战歌,像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哥哥。”他轻声喊。

“嗯?”

“我好爱你。”

顾承砚的身体僵了僵。他把弟弟抱得更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哑得厉害:“我也是。”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茶几上的相册哗哗翻页。最后一页停在去年冬天,两人裹着厚围巾站在雪地里,举着张满分试卷冲镜头笑。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顾承砚的字迹:“阿砚,等我回家。”

而现在,他终于回家了。

但顾承砚没告诉弟弟,就在半小时前,母亲又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小砚,明天来家里吃饭吧,你爸想和你聊聊未来。”

他握着手机,指节发白。他知道“聊聊未来。”意味着什么——是催婚,是介绍对象,是让他“回归正常”。可此刻怀里的人,正用脸颊蹭他的颈窝,轻声说:“哥哥,我们明天去买草莓种子好不好?我想在阳台种草莓。”

他低头吻了吻弟弟的发顶:“好。”

窗外的晚霞渐渐暗了,路灯次第亮起。顾承砚望着怀里的人,想起小时候弟弟说的话:“哥哥,等我长大了,要给你买最大的房子,里面有花园,有游泳池,还有好多好多草莓。”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阿砚,我现在就要。”

顾砚之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哥哥,我们现在就开始攒钱好不好?”

“好。”顾承砚说,“攒够了,我们就买。”

风掀起两人的衣角,吹得茶几上的相册哗哗翻页。最后一页的照片里,两个男孩站在雪地里,笑容比阳光还亮。

而此刻,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像要延伸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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