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内，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唯有洞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呜咽，以及冰壁上幽蓝光芒的流转，提示着光阴的流逝。
母亲躺在冰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周身弥漫的寒气与洞窟的极寒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暂时不再恶化。
而一旁的玄夜，情况却要糟糕得多。
我处理完他那些狰狞的外伤后，他依旧深陷昏迷。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要与身下的寒冰融为一体。那股侵入他伤口的疫气极其顽固，不断与他体内夜族的力量对抗，使得他的体温忽冷忽热，气息也紊乱不堪。
墨羽——那只通体漆黑的影鸦，一直安静地蹲踞在他胸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羽毛尽可能覆盖住他冰冷的皮肤，试图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它幽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主人苍白的面容，偶尔发出几声极低极轻的、带着哀戚的“咕咕”声。
我守在一旁，不敢有丝毫松懈。既要留意母亲的状况，又要时刻关注玄夜的气息变化。洞内储备的伤药对疫气效果甚微，我只能不断用清水为他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同时运转《龟息诀》，试图将一丝微薄平和的内息渡入他体内，助他稳住心脉。
这个过程缓慢而收效甚微，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第三天夜里，洞外风雪骤疾。玄夜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其急促，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眉心紧紧蹙起，仿佛陷入了极痛苦的梦魇。墨羽焦急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不断用喙轻啄他的手背，试图唤醒他。
我心中一惊，知道这是疫气攻心的征兆！若再无法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尝试用《噬元功》强行吸取那股疫气时——
异变陡生！
玄夜身体猛地一颤，一道极其微弱的、半透明的虚影仿佛被某种力量从他体内强行挤出，晃动着融入了他胸口墨羽的体内！
下一刻，他所有的生命体征——呼吸、心跳、乃至体内力量的波动——瞬间归于死寂，彻底消失！
“玄夜！”我心脏几乎停跳，猛地扑过去探查他的鼻息。
没有。一丝都没有。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但就在这时，他胸口原本焦躁不安的墨羽，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它缓缓地抬起头，原本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灵动眼眸，此刻却变得……无比深邃、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无奈，以及一丝残留的痛楚。
那眼神，我认得。
那是玄夜的眼神。
它……不，是他。他看了看自己漆黑的翅膀，又看了看冰面上那具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最后，那双鸦青色的（此刻是幽蓝色火焰形态）眼眸，转向了我，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惊愕失措的脸。
他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属于乌鸦的“呱”声。
他沉默了，似乎花了点时间适应这全新的视角和发声方式。片刻后，他再次尝试，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直接传递到我的脑海之中，带着玄夜特有的清冷音色，却难掩虚弱：
「……不必惊慌。夜族秘法……‘魂渡鸦栖’……肉身濒死，魂魄暂寄于本命影鸦之中……可保灵智不散……」
我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只用着玄夜眼神看我的乌鸦，巨大的荒谬感和揪心的痛楚同时涌上心头。
「……只是……」他的意念顿了顿，透出一丝深深的无力，「……此法代价巨大……我如今……灵智与力量十不存一……大多时候……恐与寻常灵鸦无异……仅存……守护之本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传递完这段信息后，他眼中那属于玄夜的深邃神采迅速消退，很快便被一种更为单纯、懵懂的神色所取代。他歪着头看了看我，又蹦跳着靠近冰面上那具冰冷的身体，用喙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发出低低的、困惑的悲鸣。然后，他飞回我的肩头，安静地蹲了下来，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脖颈旁，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熟悉和安心的地方。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那个冷峻孤傲的夜族少主玄夜。
有的，只是一只依恋着我、灵智懵懂的黑鸦“墨羽”。
巨大的失落和沉重感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看着冰面上那具如同沉睡的躯壳，又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微弱的温暖和重量。
我必须救他。无论如何。
往后的日子，变得更加单调而压抑。
我每日依旧照料着母亲，同时也要小心保管好玄夜的肉身，利用洞内的极寒环境延缓其生机彻底消散。
而大部分时间，我的肩头或身旁，多了一只沉默的黑影。
“墨羽”……或者说，玄夜的本能，确实在守护着我。
每当我准备离开冰洞外出探查或寻找食物时，他总会变得焦躁不安，用翅膀拍打我，或用喙衔住我的衣角，试图阻止。直到我反复保证很快回来，他才不情愿地松开。
当我真的遇到危险，比如一次在冰缝旁险些滑落，他会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不顾一切地飞扑过来，试图用小小的身体拉住我。
当我因修炼《噬元功》而险些被体内力量反噬、痛苦不堪时，他会安静地落在我的膝头，用那双幽蓝的眼眸担忧地注视着我，偶尔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咕噜声。
他甚至会模仿玄夜生前的习惯，在黎明和黄昏时，飞落到冰洞最高处，如同守夜般凝视着洞外苍茫的雪原。
但他几乎不再传递出清晰的意念。大多数时候，他的行为更贴近一只聪明些的鸟类。他会因为我找到一颗耐寒的野果而雀跃，会因为看到洞外掠过的雪狐而警惕地炸起羽毛。
我开始对他说话。
诉说我的计划，我的担忧，我对母亲的牵挂，还有……我对玄夜的感激与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不会变成这样。”我抚摸着它冰冷的羽毛，它舒服地眯起眼睛，用头蹭了蹭我的手指。
“我们必须找到‘溯魂灯’，对吗？那是唯一的希望了。”它歪着头，似乎听懂了“灯”字，轻轻“呱”了一声作为回应。
“放心，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会找到办法。”
这些自言自语，成了冰洞里除风雪外唯一的人声。它是我唯一的听众，也是支撑我不被孤独和绝望吞噬的唯一伙伴。
我知道，他或许听不懂全部，但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羁绊，让我的每一句话，都能传递到那被困在鸦躯之中的残魂深处。
这一日，我决定冒险向雪原深处探索。母亲的状况暂时稳定，玄夜的肉身在极寒下也能维持，但我不能永远困守于此。
我将大部分物资留下，只带了必要的武器和少许食物。
当我背起行囊，走向洞口时，“墨羽”立刻飞了过来，落在我的背包上，用行动表明要与我同去。
我本想拒绝，外面的环境对它而言同样危险。但看着它那双坚定的眼眸，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它的喙。
“跟紧了，别掉队。”
推开洞口的冰雪，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无垠的雪原展现在眼前，纯白，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出了脚步。
肩头，乌鸦安静地站立着，如同一个漆黑的誓言。
我们一同，踏入了这片茫茫的绝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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