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觉得自己快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逼疯了。
自从“阳台火灾”事件后，那个叫许星辰的医学系书呆子，就像个幽灵，无处不在。训练时，他仿佛能透过墙壁感觉到对方那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吃饭时，会觉得隔壁桌那个安静看专业书的背影格外刺眼；就连晚上做梦，都能梦见一件燃烧的白大褂追着他跑。
这种被钉在“纵火犯”耻辱柱上的感觉，糟糕透顶。尤其对方还是个一举一动都写着“模范生”三个字的家伙，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程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
于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当电竞社的训练因为设备调试提前结束，程野叼着烟，晃晃悠悠地就拐进了与电竞楼遥遥相对的医学部主楼。这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一丝不苟的味道，与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张扬不羁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目标明确——三楼的解剖实验室。据他那个百事通队友说，许星辰下午雷打不动地会在那里。
“不是讲究吗？不是讨厌烟味吗？”程野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恶意地想，“老子就让你讲究个够。”
他推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一股更浓烈的、冰冷的气味扑面而来。实验室很大，光线明亮却莫名给人一种阴凉感。一排排不锈钢解剖台整齐排列，少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正低头专注地操作，室内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低语。
程野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许星辰。他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他正和旁边一个女生低声讨论着什么，手指虚点着解剖台上的某个结构，眼神专注而认真，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副严谨、专注、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景象，莫名让程野更加烦躁。他故意加重脚步，嗒嗒地走过去，皮鞋敲击光洁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几个学生闻声抬起头，看到他这副形象（破洞牛仔裤、印花T恤、叼着烟、一脸痞气），都露出诧异甚至不满的神情。
许星辰终于被惊动，抬起头。看到程野，他露在口罩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双总是过分清明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清晰的厌烦，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冷静覆盖。
“这里禁止吸烟。”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点闷，但不容置疑的冷淡。
程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嗤笑一声，非但没把烟拿下来，反而故意深吸了一口，让烟头的火星更亮了些，然后挑衅般地，缓缓将烟雾吐向许星辰的方向。
“校规还禁止纵火呢，”程野歪着头，语气恶劣，“许大学霸不也先犯了？”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学生的脸色都变了，看看程野又看看许星辰，显然都听过那个传闻。
许星辰握着解剖器械的手顿住了。他直视着程野，眼神像结了冰。实验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程野以为对方要发作，准备迎接一场争吵时，许星辰却忽然松开了眉头。他放下器械，转身走向旁边的标本储藏柜，语气平静无波地对旁边的女生说：“帮我去拿一下7号柜的冠状切面标本。”
女生愣了一下，应声去了。
程野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点懵，叼着烟的嘴角撇了撇，觉得没劲。
这时，许星辰走了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个巨大的广口玻璃标本瓶。瓶子里用福尔马林浸泡着的，是一个完整的人脑标本，灰白色的组织在液体中微微浮动，细节纤毫毕现。
许星辰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个硕大的标本瓶，稳稳地、正正地放在了程野靠着的那张空解剖台的正中央。
瓶体几乎怼到程野眼前。
那股浓郁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瞬间霸道地压过程野烟卷散发出的微弱烟丝味，蛮横地钻进程野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程野：“……”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混不吝的人，近距离直面这玩意儿，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力也是惊人的。嘴里的烟瞬间就不香了，甚至有点反胃。
许星辰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窘迫，重新拿起器械，语气淡得像在陈述实验步骤：“实验室重地，甲醛浓度高。烟头的明火或者火星，如果接触到这种挥发性气体，”他顿了顿，终于侧头瞥了程野一眼，“理论上，能把这整栋楼都炸上天。比烧一件白大褂……刺激得多。”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点学术探讨般的认真，却让程野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
旁边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嗤笑。
程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烟的手指僵住了。吸也不是，扔也不是。他感觉自己像个闯进精密仪器室却挥舞着棒槌的傻子，所有的挑衅和嚣张，在对方这种降维打击式的“专业应对”面前，都显得幼稚又可笑。
最终，他恶狠狠地、几乎是带着点狼狈地，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摁灭在随身带的薄荷糖铁盒里，咬牙切齿地低吼：“……算你狠！”
许星辰仿佛没听见，已经重新低下头，拿起手术刀，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干扰项。
程野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不得劲。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无孔不入，熏得他头晕眼花，彻底败光了他所有找茬的兴致。
他死死瞪了许星辰几秒，对方却再没给他一个眼神。那种彻底被无视的感觉，比激烈的争吵更让他憋闷。
最终，程野咬着后槽牙，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摔门而去。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走廊都在回响。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一个同学小声问许星辰：“星辰，没事吧？那人谁啊，这么嚣张……”
许星辰头也没抬，只是用镊子小心地分离着神经纤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无关紧要的人。”
……
程野几乎是冲出的医学部大楼，直到重新呼吸到外面灼热而自由的空气，才感觉那股萦绕不去的阴冷和怪味稍稍散去。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心里那股邪火非但没泄出去，反而烧得更旺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吃瘪过！
他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地往电竞社走，只想赶紧打几局游戏把这破事忘掉。路过篮球场时，里面震天的欢呼和叫好声传来，更衬得他刚才的行径像个笑话。
就在他快要走到电竞楼时，裤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没好气地掏出来，是战队经理赵哥打来的，连续十几个未接来电。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还没等他“喂”出声，赵哥焦急暴躁的吼声就几乎震破他的耳膜：“程野！你他妈死哪儿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出大事了！”
程野心头猛地一沉：“怎么了？”
“怎么了？！”赵哥的声音气得发颤，“论坛！你自己去看校内论坛热帖第一！有人把你上次高校联赛线下赛后台的照片爆出来了！说你——说你赛前违规注射兴奋剂！”
“什么？！”程野猛地停下脚步，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这他妈纯属造谣！那是……”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那张照片……他有点印象。当时他手伤突然加剧，疼得冷汗直冒，队医临时给他打了一针封闭止痛才能继续上场。注射的地方确实比较隐蔽，在后台角落。
可那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极其刁钻，截掉了旁边的队医和焦急的队友，只拍下他皱着眉、撩起衣角、旁边似乎有人拿着针管对着他腰侧的瞬间。配文更是写得有鼻子有眼，直指他“依靠药物提升反应速度”、“违背电竞精神”。
下面的评论已经炸锅，质疑、谩骂、失望……什么都有。
“我那是打封闭！队医可以作证！”程野急声辩解，手指因为愤怒微微发抖。
“队医？队医现在说话谁信？！人家说你整个战队包庇你！”赵哥气得快吐血，“联赛组委会的电话已经打到我这儿了！要求立刻启动调查！你这次区域选拔赛的资格可能要被暂停！”
程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区域选拔赛……这是他通往下半年全球总决赛的第一步！他准备了那么久，的手伤咬牙忍了那么久……
“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是谁爆的料？”
“我他妈怎么知道！那照片肯定是内部人拍的！角度这么清楚！”赵哥烦躁地吼着，“你最近到底得罪谁了？！赶紧给我想！”
得罪谁？
程野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得罪的人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更多。可谁会用这种毁人前途的阴毒手段？
突然，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脑海——
安静到冰冷的解剖实验室，那双隔着口罩、冷静甚至带着厌烦看着他的眼睛。
还有他摔门离开时，身后传来的、那句毫无情绪起伏的——
“无关紧要的人。”
程野的瞳孔骤然缩紧。
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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