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右手

赵哥的怒吼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挥之不去的毒蜂。程野僵在原地，盛夏午后的阳光炙烤着皮肤，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论坛页面上那些恶意的揣测和咒骂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眼里，刺进心里。

兴奋剂……违规注射……

这几个字眼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无疑是核弹级别的指控。一旦坐实，不仅仅是区域赛资格，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踏上任何正规赛事的舞台。

“我他妈……”他低声咒骂，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那股想要砸碎什么的暴戾冲动。

得罪了谁？

这个问题像魔咒一样盘旋。他的性格张扬，打比赛风格凶狠，在赛场上结下的梁子不少，看不惯他的人能从电竞社排到校门口。可这种背后捅刀子、手段还如此阴损毒辣的……

许星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最后那句冰冷的“无关紧要的人”，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是因为解剖室的事？就为那么点冲突，就要用这种手段毁了他？

程野咬紧后槽牙，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一股被背叛、被算计的怒火轰地烧遍全身，瞬间压过了那丝寒意。他猛地转身，不再犹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朝着医学部大楼的方向再次冲了回去。

他必须问个清楚！

这一次，他不再慢悠悠地挑衅，而是直接踹开了解剖室的门。巨大的声响让里面所有的学生都惊得抬起头。

许星辰还在原来的位置，似乎刚刚结束一个阶段的操作，正摘下手套，用消毒凝胶仔细擦拭手指。看到去而复返、而且明显处于暴怒状态的程野，他动作顿了一下，露出的眉眼间那抹厌烦更深了，还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解。

“你……”

他刚开口，程野已经几步跨到他面前，猛地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他脸上，赤红着眼睛低吼：“是不是你干的？！”

许星辰被他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当他看清那条热帖的标题和内容时，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惊诧。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微微蹙眉，像是在阅读一份难以理解的病理报告。他没有看程野，而是伸出还带着消毒凝胶凉意的手指，滑动屏幕，仔细地看着下面的评论和那张角度刁钻的照片。

他的平静和专注，在程野看来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和蔑视。

“装！还他妈装！”程野一把抢回手机，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就因为刚才那点破事？你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许星辰，我真是小看你了！你们这些书呆子玩阴的比谁都狠！”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其他学生大气不敢出，看着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

许星辰终于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落在了程野因暴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疑惑，但唯独没有程野预想中的心虚或得意。

“我没有。”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冷静，“首先，发布这种不实信息对我没有任何益处。其次，我下午三点十分进入实验室，至今没有离开，也没有使用过手机。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他抬手指了指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如果你需要，也可以申请调阅监控，查看我是否有时间进行你所谓的‘报复’行为。”

他的反驳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程野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程野愣住了。他死死盯着许星辰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撒谎痕迹，但没有。那双眼睛太干净，太坦荡，只有对他无故闯来寻衅的厌烦和对他失控情绪的不赞同。

难道……真的不是他？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那股支撑着他冲回来的愤怒瞬间泄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谁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害他？

就在他心神震荡的这一刻，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酸麻感，毫无预兆地再次从他操作鼠标的右手腕部袭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丝，猛地捅进他的腕骨缝隙里，然后疯狂地搅动！

“呃——！”程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猛地缩回手，左手死死攥住自己不断痉挛颤抖的右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太疼了。

而且这次发作，完全不受控制。

手机从他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屏幕碎裂成蛛网。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惊呆了，看着他突然间的剧痛和狼狈。

许星辰的眉头瞬间紧锁。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落在程野死死攥住的右手腕上，那专业性的审视目光几乎能穿透皮肤。

“你的手，”他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不再是之前的冷淡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医生面对病患时的紧迫感，“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程野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根本无暇回答，只想把这该死的、背叛了他的手给剁掉！

许星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旁边的同学道：“帮我取消后面的操作安排。另外，麻烦谁去捡一下他的手机。”

说完，他一把扶住几乎要蜷缩起来的程野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跟我去医务室！现在！”

“不……用……”程野从牙缝里挤出拒绝，试图挣脱。他讨厌这种被看穿弱点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许星辰。

但许星辰的手像铁钳一样稳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命令式的威严：“你的腕部屈肌腱可能出现了严重问题！再拖下去，就不是禁赛那么简单，你的手可能会废掉！”

“废掉”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程野最深的恐惧。

他挣扎的动作僵住了。

许星辰不再给他反抗的机会，半强制性地架着他，迅速离开了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解剖室。

……

校医务室的值班医生简单查看后，表示设备有限，建议尽快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程野坐在病床上，右腕的剧痛稍稍缓解，但依旧持续着一种酸胀无力的抽动感。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这只曾经引以为傲、操控着键盘鼠标赢得无数喝彩的手，此刻却连轻轻握拳都做不到，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比赛……梦想……未来……

难道真的要到此为止了？

许星辰支付了医药费，拿着冰袋走回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冰袋轻轻敷在程野肿胀的腕部。

冰冷的触感暂时压过了灼痛。

程野猛地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但怒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为什么帮我？”他的声音沙哑，“我刚才那样冤枉你……”

许星辰没有立刻回答。他调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动作意外地仔细。

“你的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因为长期高强度操作而略显变形的手指关节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是很精密的‘仪器’。损坏了，很可惜。”

只是……可惜吗？

程野怔怔地看着他。

许星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论坛的事，发布者IP地址显示在校外第三网吧，用的是一次性临时账号。手法很熟练，不像临时起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最好仔细想想，除了无聊的私人恩怨，最近是否在别的地方，碍了谁的路。”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程野混乱思绪中的某个锁扣。

校外网吧？熟练手法？碍了谁的路？

几个模糊的片段闪过脑海—— regional选拔赛的珍贵名额、俱乐部里某个替补队员看他时阴郁的眼神、前几天无意间听到的经理和某个赞助商的通话碎片……

一股寒意，比冰袋更冷，倏地钻进他的脊椎。

难道……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战队经理赵哥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色依旧难看，但看到程野的样子，到底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没好气地说：“组委会那边暂时压下来了！但要求你明天必须去指定医院做全面身体检查，提交正式报告！否则还是直接取消资格！”

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程野敷着冰袋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还有，俱乐部刚来的通知……让你今晚之前，必须回去一趟。”

赵哥的语气沉重，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

“老板和赞助商的代表……都在等你。”

程野的心，猛地向下沉去。